话说这汤大妹因被迫偷摘玉米被拿,已遭了许多冷眼,回家又受了诸多刁难打骂,百般羞辱,已存了死志。只恨狠不下心来,摇摆不定,直挨帮过了秋收。
垚山因见收成寥寥,念及家中儿女食肠渐长,恐难支撑。反复思虑,还决定趁冬日农闲,再开垦些荒地,方为长久之计。因此自收着好粮食,举全家劳力砍拾掇好够过冬的柴火,他才带着一妻三妾并大些的三个儿子,寻草木丰茂的地界,开起荒来。
细雨斜斜,雾霭氤氲缭绕在群山巅上,草木枯黄。一家大小披裹着破棉败絮的层层衣物,除草,砍伐灌木,挖石头树根,然后把打理土平整,再就地烧了草木作肥,来年便可播种。“初开的荒地,头一两季大抵是能有好收成的,等土失了肥效,变得半生不熟,就需常施草粪养着,过得五六年,才得种熟的好地嘞!”垚山一面擦去额上混着雨露的汗水,一面说道,“幺们,快些麻溜干哩,这年纪,福是享不成了。只盼往后老子两腿一蹬入了土,你们好好营生这熟地,说婆娘养儿女,都得靠它!”
三子已到舞勺之年,已略谙些世事,饶有兴味地听老父感慨完,本疲乏的身子又凭空添了些气力,活儿也干得卖力起来。头也不抬地挥舞这锄镰,半晌,才想起手心的老茧已磨得所剩无几,这会已长出血泡,钻心地疼。几人稍歇,互作宽慰,无非言些庄稼禽畜的事,且不赘述。
却说那大妹,早间才饮了些残粥剩水,没几粒粮食的。天又冷,又是尽做苦活,哪里吃得消?但见她身着粗布,披一块搭一块的,虽卖力干活以图保暖,犹事与愿违——整个身子筛糠似的,枯黄的面颊上骨骼嶙峋,竟无半点生气。那几儿本是她打小拉扯大的,此时见她手脚动作越发僵硬,且气色不好,不甚过意,遂唤垚山,欲扶她回家歇息。
“娘嘞!都长嘴的,你亲娘老子活该受累,这死老货倒得坐着吃,白生养你们几个狼崽子了!”几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挖苦道。垚山并不理会,挥挥手,让大伙莫多嘴,活路紧要。
大妹恍恍惚惚间听了他几人言语,心如刀绞,只盼就地速死了干净。身上涔涔冒着冷汗,牙齿咯咯作响,狠下心咬破舌头,并不很疼,脑子却是明白了些,瞅准一块石头,拼尽全力把头撞过去……顿时天昏地暗,只觉脸上淌过一股热流,隐约闻得几儿呼天抢地,似是扑将过来抬起她,余者便朦胧了。
等徐徐醒转,已躺回家里,浑身上下轻飘飘的,只头痛欲裂。这家讲良心的儿女,记她往日好的,正哭着往她伤口上擦着姬郎中以往拿来的几种药酒。见她醒来,都擦下眼泪,转悲为喜呼喊:“大娘救活了!大娘救活了!”一面喊,一面去拿热汤饭来,毛手毛脚地喂她。
这时天已近晚,垚山一行业已收工回家。见儿女把本就不多的粮食煮了这许多伺候大妹,气不打一处来,揪过正胡乱熬药的小女,厉声骂道:“吃里扒外的滥种,会吃不会做的东西,你懂药的?娘老子饿着肚子干一天活,饭也吃不上一口热和的,只为我们苦的?养你这无良心儿女甚用?”遂强抢倒了汤药,让熬粥做饭。
大妹听他牢骚,心里越发堵得难受,虽饿得发慌,口里的食死活咽不下去。一妾见状,怒道:“没干活的晓得啥饿?不吃拿来,我可前胸贴后背了。”见那女儿迟疑不肯,怒火中烧,口里妈妈娘娘地骂,手已扯着她头发,把碗夺了来,三两口吃完余下汤饭。“婊子养的滥蹄子,不怕天打雷劈嘞!亲娘不孝顺,倒向着外人?”儿女受了委屈,只是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