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罗垚山决计传续香火,其时男子三妻四妾在山村虽鲜有,却也不排斥,只大多人家都无多余钱粮负担罢了。以往双亲也曾私下和他提过,奈何妻子大妹贤明能干,侍奉二老尽心竭力,性子又极火爆。一家三口既不忍寒了她的心,也不愿得罪了她,毕竟过上这光景,在外多仗汤成业带掣,在内全靠她支撑。
双亲尽失,垚山悲痛欲绝,更多的还是愧疚——两个老人一嘴大的心愿,就是抱上孙子,只因自己无能,他们不得已寄情于二犬,才惹了风寒,是故还未来得及尽享天伦,便匆匆相继离世。
垚山痛恨自己,所以拼命干活,极少歇息。五更鸡鸣便空着肚子下地,太阳照平山站立不见影了才回去,只吃完饭,又去埋头苦干——挥汗如雨的疲惫,能让人无暇去想伤悲苦痛,能解彻夜难眠。然而终究难与自己和解,非长久之计,矛盾于是渐渐转移。
这几日,垚山照例早起,却不下地,兀自在房子旁边砍树挖土。大妹受不得他这段时间的冷眼恶言,也不问他,任他去折腾。“咱手里也有了些闲钱,木料又方便,赶明儿,请赵老木匠扩几间屋子。”大妹不解,冷冷道:“倒嫌房子窄了,赶明儿气死了我,你一个人住着宽敞着嘞!”垚山像是跟她商量,也像自言自语道:“修房子,寻女人,生几个儿子,嗯,再修三间。”见他面无表情,知不是玩笑,女人也着了慌。
她本没那许多的见识,只知出嫁从夫,又恐他有了新欢生育了儿女,以后不把自己当人,想到村野里晚景凄凉的女子不可计数,一时失了理智。“狗日的罗垚山,你这个没良心的杂种,不是老娘当牛做马苦出一身劳伤,你有这家业?现在好过了,就想一脚踹开了我?”垚山见她哭闹撒泼,也恐出事,便转而好言安慰:“我不是要赶你走了再找一个,咱成家这多年了,你恐是没生长(生育能力)的。我不过是想出钱找人生个一儿半女的,续了香烟,咱老来也有个送终的倚靠。你若不依她住进来,孩子一生下来就给你养着,说是你生的便罢了。”
“放屁,哪家不是找了小婆娘,正房就被打出去的?蒙混你的娘哩,老娘才不吃这套!也不要你赶,我既然这样碍着你的眼,自己还有脸不走?也比过给你畜牲样的使唤,还讨不得好。”说着,一面哭诉自己这些年是如何艰辛,一面问候咒骂。
垚山越发恼了,勾起对父母的亏欠,暴跳如雷起来,砸了锄头,提着斧头朝正骂爹骂娘的妇人奔来。抓着头发,狠命踢了几脚,然后奋力掼出去,丢鸡狗般的,又赶上去照头脸扇了几大耳光。妇人从未见他如此满脸凶恶,恐砍杀了自己,早吓到动弹不得。而今只是挨打,知他尚讲念些情分,又想起他从前哪对她讲过一句重话?劫后逢生之余,心下又是悲,又是怒,挣扎着厮打还击。
“怎不砍死了我?好汉子窝里横,不砍杀了我,如何从愿再找?我是没活头了,怨我爹看错了你,扶持出一个白眼狼来。”
“他妈的,养猪养狗还生儿下崽呢,十几年了,石头都长些青苔了。哪像你,自己生不了,还不准别人生,老子这支活该断子绝孙?我爹娘就是因为你,认了狗作孙子,才……早该撵走你这丧门星!”
两人吵打了一架,想起多年情分,一日夫妻百日恩,百日夫妻似海深。都觉自己做得过了,又不愿低头。垚山接着去伐树挖运石土,大妹则一边哭,一边嚷着收拾东西回娘家,终又忽地想起什么,把东西一扔,趴在床上大哭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