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这陈家夫妇心起歹意将背锅的苗汉灭了口,虽洗脱了偷鸡盗鸭的嫌疑,却也担心承受不住苗寨的怒火。众人商议一会,束手无措,想起会带来的灾殃,人命关天的大仇,谁担得住?便三五成行窃窃私议起来——别无他法,只能照实说来,自身难保还顾得其他?
“进学兄弟,咱板正的男儿汉,一人做事一人当,人是你夫妇打死的,我等不曾动一手指头。你们索性走了罢,盘缠大家凑凑……”“放你娘的屁!拿人的时候不说,现在怕啦?”破马蜂吼叫起来,“我家营生了几代,才在这开田垦地,搬到别处喝风呢?”陈进学有些后怕,倒觉得避一避保险些,又拿不定主意。那婆娘已哭闹撒泼起来,说他夫妇是为大伙儿办事,断不肯独自背锅,死活要拉人垫背的!
闹过半晌,见众人不言语了,她又嚷着要径去苗寨挑明:“杀人偿命,老娘认栽,照实说就说呗,看谁又能好过?索性大家都别想得安生!”大伙都怕被迁怒,引火上身,于是急拉住她,赔了许多不是,说再从长计议。
男人们四散坐着,吸旱烟的,敲打烟斗的,发呆的,叹气的……无计可施,愁眉苦脸,亡命的苗子惹不得,狠恶的泼妇纠缠不休。都急成了无头苍蝇,热锅蚂蚁,缄默无言,只恨爷娘没多生几个头脑来。“列位,我有一策,担保处理得天衣无缝,只需是大伙儿配合些。”陈进学家的打破沉寂。
“你妇人家的,有甚计策?”陈进学苦笑着问道。“一会我俩把那苗贼照戈不底崖上扔下,砸个稀烂,谁知他是打死的?到时候有人问,只说不曾见过,想是往老林里躲去了……”众人听了她的话,都觉不甚妥当,死者为大,辱尸身恐招来邪祟,而况这勾当大损阴德。遂都不作言语,妇人见状,哂笑他一众大老爷们儿缩头畏尾的,倒不及娘们。转而阴沉下脸,道:“活着能打死他,纵成了鬼,姑奶奶也能叫他再下一层地狱,敢啰唣的,让他永世不得超生!”
汉子们见她如此阴狠果断,都不敢违逆了她,又难寻更为妥当的出路。于是纷纷附和奉承她的胆略,只求两边落个不得罪,而后胆寒地逃离了她这是非之所。
好毒妇人,只因那崖底有通往苗寨的路,便于发觉,白天人畜往来,又不便动手,于是趁夜使唤丈夫助她把那苗汉子的尸身扛到名唤戈不底的悬崖上。解下绳子,观有勒痕,又用石头把痕迹处敲得血肉模糊,才满意地推下去,造成个失足坠崖的境况。
话说那苗人青年,次日四处寻找父亲踪迹,又不敢往汉人村寨来寻,只盼他安然归来。坐立不安候了一个日夜,心感不妙,便急告知亲邻四众,持了家伙强来讨人。勺儿村众人由罗垚山等率领,知会来寻,早做了准备,在他入村的独路上安插了几个孩童作为眼线。
苗众未到,早通知了汉寨,垚山等也俱持器械,前往对峙。青年寻父心切,开门见山嚷叫着放他父亲回来,垚山等只作未曾见到。又质问他众人前几日才劫掠了村子,这会是否想硬来明抢。“好汉子,敢作敢当!那晚偷抢禽畜的,属实是我等,可也是你们自讨的。今若放我兄长无恙归来,我们自会把拿了的如数奉还,以往的过节一笔勾销。倘他有个好歹,就是拼个你死我活,也断不善了!”那苗众里一个中年汉子走出喊道。
“呵呵,当了贼还这等理所当然的,也配是好汉?人,属实从未见到,也无可奉还。要动手,我们也不是恐吓大的,新仇旧恨一起算,豁出命也接着!”垚山戏谑一笑,把玩着两把手枪,眼神冷峻下来。那青年闻言,提着刀就要奔他冲过来,旁边刚说话的中年忙拉住。“二爷(叔),前晚就是他追拿的我们,我爹不见,跟他脱不了干系!”苗众听闻,皆狠戾相向,蠢蠢欲动。
这边汉子们倒做了亏心事般,心生退意,只见垚山缓缓将子弹上膛,手执双枪,很是淡然。身家性命,万事万物有命在才是自己的,枪打出头鸟,不是顽的,故谁都不作言语,谁都不敢轻举妄动。
正僵持不下,忽奔来两个苗婆,叽叽呱呱讲了几句。那叔侄二人不待听完,着急忙慌丢下武器,跌跌撞撞地撒腿跑了。
山崖下,乱石嶙峋,枯枝败叶间,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蛇皮。旁边赫然横着一尸,衣衫碎成条状,浑身是凝结着血块,模糊不堪,眼球灰浊,暗淡无光,死不闭目!两人踉跄着脚步,青年更是瘫软下来,眼前一黑,不省人事了。众苗慌忙把他父子抬回寨上,烧水给逝者净身,整理遗容安排敛葬事宜。
生龙活虎,慈爱严肃,讲原则为人宽厚,懂礼义知恩图报……两日不见,天人永隔,何况凄惨如此,死不瞑目!众人都知他死得蹊跷,又怕青年为仇恨冲昏头脑,枉自葬送,于是都称是坠崖打死的,把言语劝慰他的婆姨儿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