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肃穆里带着些滑稽的跳唱了一阵，神就上了身来。这时要一个开叫的小公鸡，取冠子血，在三张纸钱上涂画成符，烧烬捏成灰，和了水，给屠户喝尽。又口齿不清的祷祝，无非说些驱凶辟邪的话儿。折腾到半夜才止，剩下的几十个蛋和用过的公鸡，已带了因果，吃不得的，尹婆带回处理，又谢了她一匹布，那婆子才高高兴兴的走了。
鬼神消解，又在姬家连续拿药吃了几个月，猪叫是不怕了，杀猪宰羊却也是不敢了。初时还吃些鸡鸭肉，后来索性只吃素，竟成了个有头发的和尚来。远近的无赖见他改性，放肆起来：“猪骇杀猪胆，屎尿齐横流，从此作和尚，祖宗也蒙羞。”编排成歌，教孩子们逢他便唱，百般打趣且休提。
话说汤成业的女子，因被恶地主李善德惦记，引出这许多事。成业虽得回土地，自被打得瘫痪，痊愈也落下了残疾。每逢天气变化浑身酸痛难耐，且使不上力，平时多走些路都不能够。于是索性把土地让予交好的，把房子，牲畜，带不走的家具、粮食都或卖或送人处理完，举家搬到邻县的大牲畜流动市场去了。
只苦了痴情男女，虽距离不远，却再无日日相见，谈笑晏晏的机会了。
这汤成业和姬上荣情投意合，两家隔得又近，儿女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。汤成业成家晚些，长女比姬家独子承有年轻几岁，姬承有一向把她当亲妹子般对待的：每次得了好吃的好玩的，都会先拿去找她，两人一起吃一起玩，若分不周的，就优先给她，即使再喜欢，也只捡她剩下的。
两人青梅竹马，常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，形影不离。直到十来岁，懂事些，知道害羞了，才渐渐分离开。即便如此，每次汤家大妹怄气受委屈，先想到的还是承有，他已成了她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最依赖信任的异性。
后来成业喝了酒，把她许给她表兄，她死活不同意，哭了几顿。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儿，又被地主盯上，这才说出作个托辞。成业恐门不当户不对，又鄙视善德为人，惹得被几乎打死。大妹首先想到的还是承有，血气方刚的男子，牛犊子般天不怕地不怕，提刀就要去与她出气。她哭着死拉住，说他去被打死了自己就上吊或者投河，他于是心软作罢，两人抱着哭了一顿。
往后的日子里，田地里的庄稼，家里的牲畜，她做什么，他但凡有闲，他都会帮忙，忙完自家的又忙她家的。他一如既往把她当作亲妹子般爱护，哪里懂女儿家心里的事？
“有哥，倘若以后你有了嫂子，就再不能和我这样好了吧？”“傻子，咱俩一块儿长大的，我们一辈子都是亲兄妹！以后你有家了，受了欺负，哥就是后盾，帮你揍他！我妹子……”“那，你说，如果我爹要跟姬伯伯结亲家……”女孩羞红了脸，声音也蚊吟样的。
“啊？可他们好得亲兄弟一样，还……”两人闲扯了一阵，都心不在焉的。跟着父亲学医认药的他或许还未考虑过，自己以后成家立业的生活，和谁在一起？过成什么样？——或许都湮没在父亲教的药理医德里了吧。他因和她一起长大，知她脾性，晓得她有多少力气，她的烦心事就忍不住去分担，她干不了的重活就忍不住去帮忙，见不得她受任何委屈！
她也只是见了他便欢喜，看他不辞劳苦就心疼，不想他面临危险受到伤害。父母给她灌输的思想里，要找个靠得住的，门当户对的，能干踏实的……无一不是待她好的他！她也偶尔开开玩笑试探他的心意，只是他这个直楞子，总是答非所问搪塞她。
那个年代，一日三餐吃饱穿暖，就是所有的追求！哪里有什么喜欢爱情一类的概念，连中意也是极少的。或许是分担和保护，是可以不说一言半语也可以听他废话连篇，是没有任何说得上轰轰烈烈的经历，和所谓浪漫的仪式感……只平平淡淡，和一个非他不可的人，青丝换作白发！
云影横空，月华如水，临别之际，他红了眼眶相送，她哭得梨花带雨。偏野山村，落后年代，爱作何解？
预知后事，请看下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