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空如洗,薄云若纱,旭日掩映着朝霞。山野的风轻抚而过,吹面不寒,倒是卷起了几丝败絮,一片残花。
人间四月芳菲尽,农家尚是插秧时,庄稼人一年养家糊口的营生。崎岖的小路上,三个妇人正结伴提着汤饭去晌田,雄鸡初晓便离家劳动的种田人已忙碌了一个早上。一年之计在于春,午饭他们一贯是在田里胡乱解决的,早出晚归才不至误了时节。
“姬大嫂,赵大嫂,给哥儿们送饭去呢?还有大侄女儿,汤老哥生意兴隆罢?”散步消食的李善德眉里目里堆这笑,眼睛只不住往汤成业女儿身上瞟。“李老爷早哩,我们……”不待赵传能家的说完,那汤家大姑娘已接过话去:“托了老爷的福,倒是过得去的,我爹说大约卖了这些儿牲口,我家欠您的钱就可以还上,把田地赎回来了。”
那姬郎中和赵木匠,虽是手艺吃饭的,农忙时节也是下地耕种的。止那汤成业因恰逢牲口市场的旺季,走不开身,田地里的活计就都落到了妻子肩上。那妇人也勤劳干练,忙里忙外操持家务,竟也打理得井井有条,且大女儿长到十四五岁,能分担家里的大部分事务了。所以他就一门心思去赚钱,欠下的税债已还了个七七八八。
眼睛停留在汤家女儿身上,直到目送她们走得远了,这善德才自咐道:“无怪人都说汤成业夫妇机窍精明,果然生个女儿也这般的水灵大方,是个持家的媳妇!”他的三个儿子长的两个已往年寻了下面寨子里顾家的两个亲堂姊妹,**岁就养在家里,作童养媳,大的已圆房前些日子得了一子。只小儿子已近弱冠之年,尚未婚娶,整日游手好闲,正不知又带着三四个小子跑到哪里的烟花柳巷去厮混,数日未归。
我那逆子正要这女子才降服得下呢,纵管不住他,也能操持下家业,不至被他尽数嫖了赌了。反复思量着,心里已打定了主意。
傍晚,估摸着晚饭过后,李善德的妻子便请了村头的红娘甘家大婶往汤家说媒。那妇人也端的厉害,她儿子方十三岁,就无媒无证给他娶了个十一二岁的媳妇,只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。村里哪家儿郎成婚如此早的?于是她的大名就在十里八乡传了开来,凡家里有那适婚儿女的,都来请她。她也很有些眼见儿,谁和谁是良配,谁与谁无缘,看过便心知了个**不离十,但凡出手鲜有不成佳偶的。
这番见地主婆亲自登门,她心已明了,素又晓得那地主崽子不成器。只欲找个托辞,又惧她家势,且自家田地还在他手里,倘强收占了去,一家老小不得喝风?只得硬着头皮同她来。
“大嫂子,咱家大妹可婚配了罢?”这媒婆开门见山,一面捏了汤成业家的一把。“倒不巧呢,前年她舅舅见她还算伶俐,和我那口子订好了,写了亲书交了喜钱,说明年冷天请你老作个媒证大盘(方言:指行正式婚嫁礼节的)哩!”……两人会了意,相视一笑。
那地主婆自讨了个没趣,回到家,把她俩人如何眉来眼去,如何一唱一和俱与善德说了。“好贱蹄子!现成的阔少奶奶不做,竟要去当牛做马。在我李家营,我老李家看上的儿媳妇,谁还能吃了熊心豹子胆夺了去不成?若传出去,我这脸哪搁?”
计议了一番,善德决定来个兵分两路,软硬兼施。
于是,往后的几天里,李家洗衣做饭的妈子们总会以各种方式和汤成业的妻女不期而遇。“大妹子,咱姊妹这岁数的,都是过来人。这女人和谁过不是一辈子?大户人家的少爷,谁不是三妻四妾的,男人都是馋嘴的猫儿,何况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!等有家室再生个一儿半女的,就老实了。”
“李老爷家大业大,太太前儿把受潮的银子拿出来晒,有足足两大簸箕嘞!想是七八狠(力气大)汉子也抬不动哩,往后大少爷当了家,这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还不都是他的?就十倍挥霍,钱多钱生钱,能用得了几何?等和李老爷做了亲家,你老和汤大爷下半辈子就坐着也不愁了,只别忘了照顾我们一二……”
“侄女唉,姆姆与你讲,那李公子家里又阔绰,相貌又生得好,又是读书识字的,就打着灯笼又到哪里去找?……可不敢听人家胡说的,我家少爷是去城里做买卖,头回回来还赚了几封印着大头像的银元呢!女人要懂得替自己考虑,大户人家的少奶奶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,不比风里雨里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好?”
只无论那家人好说歹说,她母女只说许了人的,听得厌了就随她说,只不答。
十几天后,汤成业回到家,妻子仔细说了这事,两人琢磨,都道是嫁了他家就是往火坑里跳,端的不会有好日子。正商量着呢,门外忽然查进一个声音:“汤老哥,就不与我老李结这儿女亲家,也不至把犬子说得这样一无是处罢。何况这儿女亲家我家是结定了,由不得你,口里积些儿德,往后面子上才好看哩!”话毕,李善德已冷笑着走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