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晌午时分,主仆几个才备马匹回到村里,善德先是回家见过老母亲,又和家人细说了:
“儿啊,我们初来乍到,吃是人家的,住在人家,从没怠慢了,只当贵客般的。这样狼心狗肺的行事大不妥当哩!”“婆婆说得是,有这些儿银子,只跟大伙明说了,买也买来了,倒费这周折!得罪人做甚?”
善德拜了母亲,又白了一眼说话的小妾:“妇人家,你懂甚么?田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,吃饭的营生!千两黄金难买道,谁会卖你?就买到了,又没个凭证,官府查下来,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?”然后示意了妻顾氏,她也会意走到李老太身边:“咱又不常住这里,等安定了,还把土地还他呢,到时才见咱的恩德。”
全家人商议闲话一阵,日头将落了,李善德才命小厮们到各家把话事的请了,掌灯执蜡,又奉了酒菜。才说:“列位大喜了!”众皆茫然,“是小弟前日得知诸位的田地缺了凭书契约,恐官家罪怪了,就自作主张要待去求了来,以尽款待盛情。”众大惑,那有些见识的于是给身边人讲:“此番倒是亏了李老哥,救了我等一家老小!你道那土地是随便开垦得的?倘官府追查,轻则占地逃税,重则藐视王法图谋不轨,是要杀头的!”
于是众皆称谢不已,那李善德见状,又道: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那知府大老爷见我求契,大怒道:‘真岂有此理!本官前日已知了此事,正待派军士到各村寨把那目无王法的刁民拿了治罪来。’是小弟叩头说全无心之举,又代陪了不是,那老爷座下的师爷又报:‘先前年间许多刁民作了长毛的,攻城占地,还大逆不道在天京建国称帝,后朝廷出兵,又请了外国拿枪炮的军队帮忙,才剿灭了。那反贼们就是说要均田以赈贫穷,这村中人,莫非是反贼余孽也未可知。或就是受了革命党匪徒蛊惑,造反的。’
那大老爷听了,就令集结军队,要剿灭各村私有田地的,好向朝廷报功。是小弟又费了口舌,说是众位推荐了我来,一则请罪办契,二则补足年间的税钱空缺。那老爷才允,又要了十年的税银,也是小弟代出了,这才相安无事呢!”
众人于是纷纷揖首道谢,又说要算测算土地,把欠了他的税钱记上还他。
“列位,我家老爷为了此事,费了这些儿周折且不说。只银子,也使了全数十之六七,他倒是极乐善的,说往后紧巴些过活,乡里乡亲的,不敢逼了大家。可大家都是明理的,我们一家上下三四十口吃饭,又没一寸地的。我斗胆,请诸位修好了地契,先暂转让与我老爷,每年收成匀三四成来,只当还税钱。信得过的,账清了地契还归各家所有。”那管家的仆从道,瞥了一眼主子,善德微笑着点点头。又故作姿态假意推辞了一会,众都说理应如此,他才面露难色勉强受了。
乡人哪知他其中猫腻,见他如此仗义,都答应了,善德又传看了印有官章的府衙公文,众才散了。往后几日,善德又使人帮各家测量田地修契完毕,众才画了压把地契转让给他。
且说这乱世动荡,没几年革命党掌了政,废黜皇帝,旧官府机构也成了过往云烟。与此同时,李善德已扎稳根基,又招买了十里八乡原住的苗子(称苗族人的方言)。他们是一根筋,受了谁的好处就替能为他豁出命去。
于是善德也渐渐不再掩饰了,只说连年重税,众人交来的粮食不够上税,更遑论还钱。于是强加了数目,还带着家丁们把各家的鸡,鸭,猪,羊等悉数拿了,当作利息。众人这才察觉他的祸心,只惧他势大,为时已晚。
李善德于是作了李地主老爷,勺儿村也自此有了个“李家营”的诨名。
于是李家的家底日渐殷实起来,俚语有“王八得宝气儿粗,侄子发财不称叔。”那善德一家老小上下,皆仗着钱势,趾高气昂,目中无人起来。
前人有“富贵不能尽享,贫贱不能自欺。”轮回伊始,福祸相依,毕竟不知这家人做出那等事来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