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那树灵反复默念了仙卷之语,乃是:“轻伤小辱,本是无心举,苍生凡昧,何苦呈恶害人?那修成正果的仙佛,哪个不是度了千般劫数万分凶险,凶险劫数乃蕴大造化,历尽方成大爱至善,才是不朽!”它本是得开了窍,得了些神性的,自然一点即通。
想起了枉死的五孩,本是无忧无虑,本不至无故惨死!“我造了此等恶业,正该受这天打雷劈,形神俱灭,如今悔之晚矣,死不足惜!”你道那树身已焚烧殆尽,灵识又受那业火,本早应道消,只因那往生仙卷刻了些红尘因果,又被它融进树皮合为一体,为此保得它残喘几时。
业火尚燃烧在树灵识海,那灵也安然受了,只一心求死,好断了因果。便急倾尽所有把那往生图刻了,又将仙卷分离,镶嵌入了不远处的巨石之上,谨以警示后人。而后杳无羁绊,自任魄散魂飞……
且道这往生仙卷,也极有些来历,本是地藏菩萨座下神兽谛听之物。那谛听乃是个虎头龙身,狮尾麟足的瑞兽,自成仙了道,又得菩萨教诲,晓阴阳通佛理,知前后明因果,又能识周天事物。这仙卷虽是它以神力随意化之,却也循那有始有终之道。
树灵初得了仙卷,方欲以助修行,却惨遭失了本身,需待重新长成参天之姿,收天地之灵气,聚日月之精华,才利感悟进益。光阴漫漫卷难熬,只得顽样的在仙卷上就近刻了些凡尘因果,虽不曾插足,也有游戏人间之趣。
那灵因被外来的李地主盗砍了树体,又和它做成邻居,故先是察绘了他一家的大小诸事。这仙卷亦是神奇,但牵连了凡人因果,即能添补过去未来之事,自绘于身:
且说回这李地主,大名唤作善德,祖上原是湖广人,跟随了大定府知州做了兵马都监,仗着威势鱼肉百姓,积攒了丰厚家资,人皆称他作“恶狗”。后告老还乡,置办田地,招买仆从,作了本乡地主。这李狗哥本是横行霸道惯了的,又不认人,甭管宗亲邻友,一概不论,又吃不得亏,罪了他的或是他看不顺眼的,伤筋动骨都是常有的,以是人皆惧他,只敢怒不敢言。传了几代,渐渐势微了,仇家便纷纷找上门来寻仇滋事。
这一日,当家的李善德接到心腹奴才报信,道是老太爷恶了的王老汉几个儿子因落了草,要引众匪来劫了他家报作投功。遂惊惧万分,集了一家老小商量对策,正是抓天无路,一筹莫展之,男男女女面面相觑。那李母因年纪大了,耳朵不太灵光,只听说是闹匪,便言语道:“这世道是不叫人活啦,连年战乱,闹洋鬼子,又闹了长毛,现在还闹起匪来。听说还有甚么革命党的,要革天子老爷的命哩,天子老爷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,也不怕遭天谴?阿弥陀佛……我听小幺儿(奴仆家僮)们说那恶匪们前儿进了邻村的赵财主家,把家财尽数夺了,还不尽兴,竟把赵老爷绑在树上,砍了一手一脚才罢休……”
善德心道:那赵地主素来与人为善,就卸了手脚,我要被拿了,那贼匪暴民还不得给我千刀万剐了?此地不宜久留!”念祖父曾在大定府为官十数载,想来应有些儿个交好的同僚下属,自己何不变卖了家资,只去那里投奔,避了风头,却再作打算。
思来想去,果真是个办法,就与家人说了,老太太恋旧,实不愿去:“怎有这不孝子孙?人自走了,却舍着祖宗喝风,也不怕降罪?如何都须得留人守了老宅子,逢年过节给先人们烧纸祭供。我一大把年纪,活也活够了,只留个丫头陪着便可,横竖是不走的。”那善德应道:“只躲过乱,局势清明了还回来,到时重新修缮便了,有人生万物……鬼重要人重要?”争辩了半日,老太太只不听,更有些恼了,善德又不敢违逆了她。
正束手无策之际,忽闻一孩儿瓮声瓮气道:“既说不听,总有睡着的时候捆在铺上,不怕她不走。”仔细看,正是五岁的小儿子在那自言语。善德如醍醐灌顶,只以好言去哄母亲,说已商量好了的,散些银钱去打点,自会相安无事。私下则两日间把田地房屋悉数典当了,遣散了几十个奴仆妈子,只留了心腹的几个,拾掇好金银细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