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一个坚实的唯物主义者,鬼神精怪之事,我大抵是不信的,且至圣先师孔老夫子也教导我们‘不语怪力乱神’,料我习读圣贤书之人,自是当尊师重教,大先师教诲,安敢不从?
然话虽是如此,百无聊赖之际,浅‘语’一‘语’也未尝不可的,毕竟‘了无禁忌,诸事大吉’,无知者不为罪。
说回那杨树,历了三世,第一世修行了整整三百六十载,早养就灵性,只须再经得古稀双庆,再一旬春秋,合了那七七之数,便可脱得树形,羽化登仙。
奈何这一年,当朝天子永乐大帝筹备迁都顺天,意欲寻些天生地长的灵物作祥瑞之兆,一时间,声若孩哭的鲵,通体银白的鹿,初成人形的参、何首乌等皆送往京城。此间官吏因所辖皆是深山老林,更无送物,又恐触了龙颜,几番苦寻,闻有人见神木于山中,往观之,果见那参天杨木之上清气升腾,锦霞环绕。大喜,遂命人伐之,请巧匠雕龙画凤,镌刻诗文于其上……
这树虽具灵识,到底功亏一篑,未成气候。那树身既亡,灵无所依,去了九泉之下,竟投往那大愿地藏王菩萨处,菩萨怜它苦修不易,发了慈悲之心,许它枯木逢春,菩萨教导:“仙灵者皆需造福业,立功果,浴红尘烟火方能成不生不灭之道。”那灵疑有所悟,遂颔首拜退。
临行之际,菩萨又嘱咐:“你此去当是庇佑那方风调雨顺,种善因涤恶业,待修得神性之日,即举霞飞升之时。”那灵又受了,菩萨于是命坐前神兽送它还阳。分别时那兽又赠言:“世间修行,本是菩提无树,只当心成明镜,祛七情舍六欲,方不受执念因果,此为真长生!谨记谨记。”还予它一神通,善能观那方巨细,察众人所造之业,所受之果,以助它修行。
却表树灵归来,附于木桩之上,次年果从桩中内径钻出一抹绿芽来。
且不表那得了灵的树自在修行,一心想要成正果,哪还有暇余去顾及其他。
复过了百年,树虽不及前生尺寸,却也出落得高大参天,只难悟得长生妙法,迟不见那飞升祥瑞。于是自咐:“我得了菩萨恩典,又受神兽仙缘,迟迟难升,岂不负了美意?如今苦苦修习,却毫无进益,何不再去求教一番,早入仙道是真。”于是这一日,道心愈加躁动的它径把真灵离了体,要去再讨个修行的方。不等得见菩萨,早有那神兽留了仙卷,让它自画众生之相,解其中之道,日久觉悟,必得神会。
那树拜谢辞别,后欣然而归,却早寻不见了本体,唯见两阶桩梯,那上一阶树桩砍伐痕迹如新。树畔一衣冠华贵的老者正指点奴仆工匠修葺房舍,那树身早去了皮改了木板房柱,晾在一旁。树灵苦不堪言,心道“此人欺我不在,竟盗了我百年修成的本体,着实罪不可赦,还当你是那气运加身的皇帝不成?”既生了满腔怨怒,只欲要那伐树修房之众受挫骨扬灰之刑,待思那复仇毒计,乎又忆起二神之言,见那仙卷上显现一语“劫数尽而长生具”似有转机,只得忍气吞声,附在那树桩之间,复待枯木逢春。
后鬼神拒,天路封之事暂且不表,那灵木又修习了九十余载,三冲天穹,此时已飞升无望。岁月漫漫,闲来无事,终也把那仙卷画了数人因果,聊以度日。这间它也习了些迷幻之法,用以作弄意欲伤它之人,保全树身。
却说老权因报了亲家之辱,心中慰然,伤病也好了,便再未提及那棺材之事。正是天有不测,人有祸福,而那树也遭了个祸不单行:
事因还该从那日老权的儿子一行为其伐树作寿器说起,众人皆见树身未有血色显现,便都一拥而上,刀砍斧剁,加之锯削,折腾了半日工夫,虽未如愿伐倒,也大伤了根基。树灵自成仙了道之愿作了镜花水月,早把菩萨与那神兽的嘱托丢了个干净。
俗话说得好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”自熏陶了百十年的尘世烟火,却也通了些人性,只苦于法弱势微,寻常都是挑得那心虚胆小的空当儿,趁机弄了魔魇迷人心窍,叫人见些幻象也就罢了。此端那众人又多,又很有些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惫赖,虽那日让天雷破了胆,被它唬住了。可第二天仍是有那舍不晓死活的来察看,见血迹具无,也全然不惧了,竟持了刀具,往那树桩上下转了又转,谈笑风生一番,才缓缓各自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