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风轻轻地扶过大地,一片片绿油油的林海,云雾缭绕盘旋在山顶,依依而别。夕阳迟疑着露了半边脸儿,余晖所过,彩霞漫天。
那老权自离了家,沿那出村小道,径直往前便走,心中也没个准确去处。雨后的山间空气格外清甜的,又沾了一身的露水,脑子清醒了些,心里的气自然也渐渐顺了。定睛一看,已快到集市了,且天色渐暗,思忖那山间原是有老花(花豹)的,索性去看看女儿,在她家住一宿。
再说这条街道,原是周边各村寨买卖牲口的所在,渐渐的就热闹起来,深山坡上坎下,宜养山羊,农人家也一贯只把羊出售补贴家用,那街便因此名为‘羊场’。
老权的女儿姬芙自嫁了这羊场的唐民富,六年里育有一儿一女,且精明强干,吃苦耐劳,她家的光景在邻里原是潦倒不堪的,近年却拿出家资张罗起工具,专做豆花豆腐,卖给赶集市的农人商贩。且她为人热情,见老还老,见小还小,乡老亲熟买东西,常短了一毛两毛的也不计较,一点也没有阔绰人样的高高在上。由是不论夫家宗挚亦或是娘家亲朋,每每提及都对她赞不绝口。
老权却是从不往女儿家来的,一来怕女儿记旧仇不搭理,二来担心亲家嫌贫自己丢了面儿。罢了,我自寻我闺女,纵有节隙我也是她老子,庄稼人土里刨食,求谁?秫谁?想毕,人已到了女儿家门前。
女儿正在打理屋子,女婿则把一些吃食草药什么的往麻布包里塞。他们午间才听邻里说他害了重病,便急草草安顿,准备明儿赶早回娘家看望。这会见他浑身湿淋淋的,先具愣住了,问询了几句,又是惊喜,又是心疼。女儿急让丈夫去拿自己的衣裳给父亲换了,又命五岁的儿子大妹去请公公过来陪,一面拾掇晚饭。
却说那唐老汉,早年替人赶马贩物,走南闯北,见过些世面,总喜欢和亲友高谈阔论,开口闭口就是“想当年”。后来上了年纪,再没人请赶马了,又做不了下地的营生,这才放下架子,自降身份请媒人给独子找了老权的女儿作个糟糠之妻。近年儿子儿媳做了生意,家境渐渐殷实,就更目中无人,不可一世起来。
对于儿媳,唐老汉倒是引以为傲,但她的娘家人,他是极瞧不上的。见孙儿来唤,碍于儿子儿媳妇情面,不便推脱,也就去了。
老权向来也不太愿意攀扯这个亲家公,本事不大,仗着多去了几地就自以为高人一等。光景烂包借粮食度日的时候低声下气,日子好了尾巴又翘得比天还高。
两人虽许久未见,却也不是那么热络,寒暄了几句,便有一茬没一茬的扯几句家常……“爷,外公,吃饭了。”
饭菜未动酒先行,这是这间的规矩,老权因大病初愈,虽是极好饮酒的,也不敢多喝,只轻轻呡了几小口,意思到了,只道是“亲家慢饮。”便端了饭吃将起来。那唐老汉饮了大半碗,已有几分熏了,见老权不饮,想是不给自己脸面,索性借着酒性,发作起来。其实他心里倒如明镜一般的——非是要卖弄一下好展现出威风来。
想罢,便丢下了碗筷,亲倒了有大半碗烧酒,歪歪斜斜的递给老权:“亲家公,我素来是知道你的海量的,莫非是咱家的酒菜不合你老心意,或是我冲撞了你不曾?”“酒菜是很好的,因是感了风寒……”“那就更须得饮酒了,酒是能消毒的,喝了出汗百病都好了。”“午间家里喝了些,着实够了,改日家去喝个尽兴!”
见老权百般推辞,非是不饮,这老汉也便没了耐性,当即把碗连同酒重重杵在桌上,只把那盘钵碗快震的山响,酒也具洒在饭菜里。
“亲家不胜酒力,强人所难却是我的不是了。我也知亲家来所为何事,这几十年我也存有百十块的棺材本儿了,现下倒也用不上……改日理应亲自奉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