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沈月娥就让翠儿找来一些旧纸张和一锭陈墨。纸张是她平时练字用的,有些泛黄,和旧书的纸张颜色差不多;墨锭是父亲送她的,磨出来的墨色偏淡,和旧书上的字迹颜色相近。她把旧书摊开,选了几首和“舟”“仓”“江”有关的诗文,比如王维的《送元二使安西》、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,这些诗里提到了“客舍”“江船”,隐约能和漕运联系起来。
她模仿着旧书上的工楷,开始抄录这些诗文。她写得很慢,尽量让字迹和旧书上的一致,连笔画的粗细、起笔收笔的方式都刻意模仿。在抄录《琵琶行》时,她在“东船西舫悄无言”这句后面,悄悄加了一个“丙”字;在“钿头银篦击节碎”后面,加了一个“七”字;在抄录《送元二使安西》时,在“劝君更尽一杯酒”后面,加了一个“酉”字——这些字正好对应了“丙字七号库”和“酉时三刻”。
抄完后,她把这些纸装订成一本小册,用原来的蓝布包裹好,递给翠儿:“你去找负责外送浆洗衣物的张婆子,就说我这里有几本旧书,没用了,让她帮忙带出府,送到城南的旧货市场卖掉,卖的钱就给她当赏钱。”
翠儿愣了一下:“姨娘,您不是要试探吗?怎么让张婆子卖掉?”
“张婆子是府里的老人,嘴严,而且她每天都要出府送浆洗的衣物,不容易引起怀疑。”沈月娥低声解释,“如果对方真的在盯着我,肯定会注意到这本‘旧书’,也会明白里面的意思。如果对方没反应,就当是我多心了。”
翠儿明白了,接过包裹,小心地揣在怀里:“姨娘放心,我一定办好。”
张婆子果然没多问,接过包裹,笑着说:“月姨娘放心,老奴一定给您卖个好价钱。”沈月娥看着张婆子拿着包裹走出揽月轩,心里既期待又紧张——她不知道这个试探会不会有结果,也不知道结果会是好是坏。
接下来的两天,揽月轩一如既往地平静。张婆子回来后说,旧书卖了五十文钱,还把钱给了翠儿。沈月娥接过钱,心里有些失落——难道对方没明白她的意思,或者根本没注意到这本旧书?
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,第三天下午,薛宝钗突然来访。
蘅芜苑的丫鬟莺儿先来了,说宝钗要请沈月娥去喝茶,还特意提到宝钗得了新的雨前龙井,想和她一起尝尝。沈月娥心里一动,觉得宝钗这个时候来访,可能不只是喝茶那么简单。
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袄裙,带着翠儿去了蘅芜苑。蘅芜苑的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,已经有了花苞,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宝钗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煮茶,见沈月娥来了,笑着起身:“月妹妹,你可来了,我这茶刚煮好。”
两人坐下,莺儿给她们倒上茶。茶水清澈,散发着龙井特有的清香。沈月娥喝了一口,赞道:“好茶,入口清甜,回甘悠长。”
“妹妹喜欢就好。”宝钗笑着,拿起茶盏,轻轻摩挲着杯沿,“说起来,前几日我哥哥从外地回来,跟我说了件趣事儿,倒是挺新鲜的。”
沈月娥放下茶盏,故作好奇:“哦?什么趣事儿,竟让宝姐姐也觉得新鲜?”
“是关于城南漕运码头的。”宝钗的目光落在沈月娥脸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,“我哥哥说,最近码头那边闹鼠患,尤其是丙字号的仓库区,老鼠多得把货架都咬坏了,管事们头疼得很,天天派人捉老鼠,还请了道士去作法,可就是没用。”
沈月娥的心脏猛地一跳——丙字号仓库区!鼠患!这不正是她在图纸上看到的信息吗?她强装镇定,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:“竟有这种事?码头的仓库里都是货物,要是被老鼠咬坏了,损失可就大了。不知道是哪家的仓库,这么倒霉?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宝钗笑了笑,语气很随意,“不过我哥哥说,丙字号仓库区大多是些大商号的货栈,家底厚,损失点也不算什么。倒是那些小商号,要是遇到这种事,怕是要倾家荡产了。”她说着,端起茶盏喝了一口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月娥的胸口——那里正是她藏棉纸的地方。
沈月娥心里瞬间明白了——宝钗知道!她不仅知道图纸的事,还知道“鼠患扰人”的含义!那位“表哥”,很可能就是通过薛家传递消息的,甚至宝钗本身就参与其中!
“说起来,宝姐姐家也做漕运生意吧?”沈月娥故意问道,“要是遇到这种鼠患,可就麻烦了。”
“我们家还好。”宝钗放下茶盏,语气平淡,“我们在码头有专门的货栈,雇了人日夜看守,还放了不少猫,老鼠不敢靠近。而且,我们和码头的管事们关系好,真要是出了什么事,他们也会帮忙照应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沈月娥,眼神变得深邃起来,“其实啊,有些‘鼠患’,看似是天灾,实则是人祸。只要找对了人,摸清了底细,再大的‘鼠患’也能解决。”
沈月娥心里雪亮,宝钗这是在暗示她——“鼠患”是人为造成的,只要找到关键人物,查清仓库的底细,就能解决问题。而且,宝钗还在暗示,薛家可以帮她联系码头的人,提供帮助。
“宝姐姐说得是。”沈月娥点了点头,语气诚恳,“只是不知道,要怎么才能‘找对人’呢?毕竟码头那边鱼龙混杂,人心难测。”
宝钗笑了笑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个点心匣子,递给沈月娥:“这是我母亲从江南带来的松子糕,妹妹尝尝,味道不错。”
沈月娥接过匣子,打开一看,里面的松子糕摆得很整齐,其中一块糕上,用豆沙画了一个小小的云纹——正是她在旧书封底看到的那个标记!
她抬头看向宝钗,宝钗对她眨了眨眼,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。沈月娥心里彻底明白了,宝钗就是那个“中间人”,她背后的势力,很可能就是皇商苏家,或者和苏家有关联。
“多谢宝姐姐。”沈月娥收起匣子,心里既感激又警惕。宝钗帮她,肯定不是白帮的,必然有所图。或许是为了拉拢她,或许是想通过她查清林府的账目问题,进而获取利益。
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,沈月娥便起身告辞。离开蘅芜苑时,莺儿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一个地址:“城南,悦来茶馆,二楼靠窗的位置。”
沈月娥把纸条藏好,心里有了计划。她要去见这个“表哥”,查清丙字七号库的底细,同时也要弄清楚,宝钗和苏家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。
回到揽月轩,沈月娥把纸条藏在妆匣的夹层里,然后开始整理旧账。她翻出之前发现的“漕运货物损耗”的账目,仔细核对。这些账目都是五年前的,当时负责漕运的是林府的一个老管事,名叫李福。李福去年因病去世了,他的儿子李顺现在还在府里当差,负责管理府里的粮仓。
沈月娥决定,先从李顺入手。她让人去叫李顺来揽月轩,说是有账目要核对。李顺很快就来了,他三十多岁,身材微胖,说话很谨慎,一看就是个老实人。
“李顺,我这里有几笔五年前的漕运账目,想问问你父亲当时是怎么处理的。”沈月娥把账目放在桌上,指着其中一笔“损耗”,“这笔银子,说是货物被水浸湿了,损失了一半,当时有没有报官?有没有留存证据?”
李顺皱起眉头,仔细看了看账目,摇了摇头:“回姨娘,我父亲当时没说过报官的事。他只跟我说,漕运路上风险大,货物被水浸、被贼偷都是常有的事,只要损失不大,就没必要报官,免得麻烦。而且,当时负责漕运的是苏家的船队,苏家那边说会赔偿损失,我父亲就没再多问。”
“苏家的船队?”沈月娥心里一动,“你确定是苏家?”
“确定。”李顺点了点头,“我父亲当时还拿了苏家的赔偿文书,说是放在他的书房里,后来他去世了,我整理他的东西时,没找到那文书,还以为是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