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桃看着潘金莲的背影,知道她心里委屈,却也只能点点头:“那姨娘,这饭怎么吃啊?我去小厨房给您煮点粥吧。”
“好,”潘金莲转过身,勉强笑了笑,“多煮点,加些小米,养胃。”
春桃应了声“是”,拿着食盒去了小厨房。屋里只剩下潘金莲一个人,她走到桌边,拿起那块还没打磨好的镜片,手指在镜片边缘摩挲着。镜片的棱角有些锋利,划破了她的手指,渗出一滴血珠。她却像是没感觉到疼似的,只是盯着镜片,眼神越来越坚定。
孟玉楼,你以为这样就能难住我吗?我潘金莲,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。
接下来的几日,孟玉楼的刁难变本加厉,花样百出,几乎渗透到了潘金莲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先是领布料。按照西门府的规矩,每位姨娘每月都有份例,用来做新衣裳。这月天气转凉,潘金莲想做两件春衫,便带着另一个丫鬟夏荷去了库房。
库房在府里的西北角,是一座两层的小楼,楼下放着布匹、绸缎,楼上放着首饰、珠宝。负责库房的是王媳妇,是孟玉楼的远房亲戚,平时就对孟玉楼言听计从。
王媳妇见潘金莲来了,脸上堆着假笑,迎了上来:“七姨娘来了,是来领布料的吧?快请进,快请进。”
潘金莲跟着王媳妇进了库房,库房里阴暗潮湿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。王媳妇走到一个货架前,从下面抽出几匹布,放在潘金莲面前:“七姨娘,您看看,这是这个月剩下的布料,您挑挑?”
潘金莲低头一看,差点没气笑。那几匹布,颜色不是深褐色就是土黄色,都是些老气横秋的颜色,根本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姨娘穿。再摸一摸布料的质地,粗糙得像砂纸,上面还有不少结子,稍微用力一扯,就能看到线头。
“王媳妇,”潘金莲强压着怒火,“我要的是苏缎杭绸,不是这些粗布。上个月我来领,还有不少好布料,怎么这个月就剩下这些了?”
王媳妇脸上的笑容不变,语气却带着一丝敷衍:“七姨娘,您有所不知。前儿大少奶奶(吴月娘)让给大爷(西门庆)做秋袍,挑走了最好的几匹苏缎;然后二姨娘(李娇儿)说要给她娘家侄女做嫁妆,也挑了几匹杭绸;四姨娘(孙雪娥)要给院里的丫鬟做衣裳,也领了些;三姨娘(孟玉楼)自己留了两匹水绿的苏缎,说是要做新袄子,还说这颜色衬她的肤色。剩下的,真就只有这些了。”
潘金莲心里冷笑。李娇儿的娘家侄女早就嫁人了,哪来的嫁妆?孙雪娥院里的丫鬟,穿的都是粗布衣裳,怎么会用杭绸?孟玉楼分明是把好布料都占了,故意给她留这些次品。
“那什么时候能有新的苏缎杭绸送来?”潘金莲问。
王媳妇叹了口气,摊了摊手:“这就不好说了。库房的采买得听三姨娘安排,三姨娘说最近府里用度紧,采买的事得往后推推。七姨娘,您要是不急,就再等等?或许下个月有好料子来?”
“等?”潘金莲看着王媳妇那副虚伪的嘴脸,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。下个月家宴都过了,她要布料还有什么用?“不用等了,这些布料,我领了。”
王媳妇见潘金莲妥协了,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:“哎,这就对了。七姨娘真是通情达理,不像有些姨娘,一点小事就闹脾气。”
潘金莲没再说话,让夏荷把布料包好,转身就走。走出库房时,她听到王媳妇在身后跟另一个婆子小声说:“你看她那样,还以为自己多金贵呢,还想要苏缎杭绸,真是痴心妄想。”
夏荷气得想回头理论,却被潘金莲拉住了。“别理她,”潘金莲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丝寒意,“跟这种人计较,掉价。”
回到绮罗阁,潘金莲把布料扔在桌上。春桃和夏荷看着那些粗布,都气得眼圈发红。“姨娘,这布料怎么能做春衫啊?穿出去会被人笑话的!”春桃说。
“笑话就笑话吧,”潘金莲坐在椅子上,端起春桃刚泡好的茶,喝了一口,“总比没有强。等家宴过了,我再想办法。”
可她没想到,孟玉楼的刁难还没完。
几日后,天气更冷了,绮罗阁的炭火快用完了,潘金莲便让夏荷去领炭火。按照份例,她每月能领二十斤银霜炭——银霜炭是上等炭火,无烟无味,热量高,是府里主子们常用的。
可夏荷回来时,却只拉了一小车柴炭。柴炭都是碎块,还带着不少杂质,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。
“怎么回事?”潘金莲看着那些柴炭,皱起了眉头。
夏荷擦了擦脸上的汗,气呼呼地说:“姨娘,领炭火的刘管事说,银霜炭库存不足,三姨娘吩咐了,先紧着颐福堂和六姨娘(李瓶儿)那边,六姨娘身子弱,怕冷。剩下的都是这种柴炭,还说您要是不要,就只能冻着了。”
“又是孟玉楼!”春桃气得直跺脚,“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人?颐福堂有银霜炭,六姨娘有银霜炭,凭什么咱们姨娘就只能用这种劣质柴炭?”
潘金莲走到柴炭边,拿起一块,放在手里掂了掂。柴炭很轻,一捏就碎,还掉了不少灰。“没关系,”她把柴炭放下,语气平静,“有总比没有强。先烧着吧,实在冷,就多穿件衣服。”
可烧了几天柴炭,潘金莲就后悔了。柴炭烟很大,一烧起来,整个绮罗阁都弥漫着烟味,呛得她和丫鬟们不停咳嗽。屋里也不暖和,烧了半天,也只能暖一小块地方。晚上睡觉,潘金莲盖着两床被子,还是觉得冷,常常半夜冻醒。
更让她头疼的是,孟玉楼还以“家宴人手不足”为由,把绮罗阁两个最得力的丫鬟——春桃和夏荷,调去了后厨帮忙。
那天,孟玉楼派来的张婆子说:“三姨娘说了,家宴要准备宴席,后厨人手不够,让春桃和夏荷去帮忙,等家宴结束再送回来。这是府里的安排,七姨娘可别为难小的。”
潘金莲看着张婆子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,心里气得不行。春桃和夏荷跟着她很久了,做事麻利,知道她的习惯,把她们调走,就相当于断了她的左膀右臂。
“张婆子,”潘金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,“春桃和夏荷还要伺候我起居,能不能留下一个?”
“这可不行,”张婆子摇了摇头,“三姨娘说了,必须两个都去。后厨忙得很,少一个人都不行。七姨娘要是没人伺候,我让库房再给您派两个小丫鬟来。”
没过多久,张婆子就带来了两个小丫鬟,一个叫秋菊,一个叫冬梅。秋菊和冬梅年纪都不大,只有十三四岁,刚进府没多久,什么都不会做。
第一天,秋菊打扫庭院时,就把潘金莲种的几盆菊花碰倒了,花盆摔碎了,菊花也断了;冬梅煮茶时,把水烧干了,茶壶差点烧裂;晚上铺床,冬梅把被子铺反了,还忘了放枕头。
潘金莲看着这两个笨手笨脚的小丫鬟,真是又气又笑。她想教她们做事,可秋菊总是偷懒,冬梅又笨得学不会,常常越帮越忙。最后,潘金莲只能自己动手,每天打扫庭院、整理房间、煮茶做饭,忙得不可开交。
晚上,潘金莲坐在灯下,打磨着万花筒的镜片。油灯的油是劣质的,烟很大,把她的眼睛熏得通红。手指因为长时间打磨镜片,已经磨出了薄茧,偶尔还会被镜片划破。可她不敢停,家宴越来越近了,她的万花筒和走马灯还没准备好。
走马灯需要用很薄的纸来做灯壁,这样灯转起来的时候,上面的图案才清晰。潘金莲原本想让春桃去外面买些薄纸,可春桃被调去了后厨,夏荷也不在,秋菊和冬梅又不敢出府。她只能把自己的旧绢帕拆了,用绢帕的布料来做灯壁。绢帕的布料很薄,却很软,不好定型,她只能用浆糊一层一层地糊,浪费了很多时间。
这天晚上,潘金莲忙到半夜,才把走马灯的灯壁做好。她看着桌上的万花筒和走马灯,心里稍微松了口气。可就在这时,她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,像是有婆子在吵架。
她走到窗边,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,只见两个婆子正在院外的廊下争吵,其中一个是孟玉楼身边的管事婆子李妈妈,另一个是负责采买的王婆子。
“你怎么回事?三姨娘让你买的苏缎呢?怎么买了些次品回来?”李妈妈的声音很大,带着怒气。
“李妈妈,不是我不想买,”王婆子的声音带着委屈,“最近绸缎铺的苏缎都涨价了,三姨娘给的钱不够,我只能买些次品回来。再说,三姨娘不是把好苏缎都留给自己了吗?怎么还让我买?”
“你懂什么!”李妈妈呵斥道,“三姨娘留的苏缎是给她娘家的,跟府里的用度没关系。你赶紧再去买,要是耽误了三姨娘做新袄子,仔细你的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