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定了定神,对着吴月娘再次躬身:“夫人厚爱,金莲愧不敢当。如此贵重之物,合该夫人享用才是,金莲出身微贱,万万承受不起。”她知道,这燕窝不能轻易接——吴月娘的“恩宠”,从来都不是白给的。
“诶,既是给你,你便拿着。”吴月娘笑了笑,那笑容淡淡的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,“你年轻,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好,又得老爷喜爱,更需好好保养才是。身子是自己的,底子打好了,往后才好为西门家开枝散叶,绵延子嗣。”
“开枝散叶”四个字,吴月娘说得格外慢,眼神也特意扫过潘金莲的小腹。
潘金莲的脸瞬间微微一红,随即又变得苍白。子嗣,这是她在西门府最大的软肋。作为一个妾室,若不能为夫家生下一儿半女,再得宠也只是暂时的。吴月娘这句话,既是提醒,也是诱惑——若是她能生下孩子,地位自然会稳固不少,而吴月娘作为正室,也能借她的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。
可她也清楚,吴月娘这话里还有更深的意思:你要想在西门府立足,想生孩子,就得靠我这个正室的“关照”。
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,指尖冰凉。她知道,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。若是拒绝,就是不给吴月娘面子,往后在府里,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,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,虽然那笑容有些僵硬:“多谢夫人体恤,金莲……金莲谢过大娘。”说完,她伸出手,接过了那个锦盒。锦盒入手沉甸甸的,不仅是燕窝的重量,还有吴月娘施加的压力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吴月娘满意地点点头,“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。对了,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。”
潘金莲心里一紧,知道重头戏来了。她恭敬地说:“大娘请讲,妾身听着。”
“我瞧着绮罗阁里伺候的人手还是单薄了些。”吴月娘慢悠悠地说,“你如今身子好了,老爷又常去你那里,事情也多,没个得力的人帮衬怎么行?这样吧,我把身边二等丫鬟里的春梅拨给你使唤。春梅那丫头,是我看着长大的,手脚麻利,人也机灵懂事,嘴也严,有她帮着你,打理院子里的事,我也放心些。”
她说完,对着门外喊了一声:“春梅。”
很快,一个丫鬟走了进来。这丫鬟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,穿着一身青蓝色的比甲,下面配着月白色的布裙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用一根银簪固定着。她的模样周正,眉毛细长,眼睛不大,却透着一股精明劲儿,鼻梁挺直,嘴唇薄薄的,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人。
春梅走到吴月娘面前,屈膝行礼,声音清脆却不失恭敬:“奴婢春梅,见过大娘。”然后又转向潘金莲,再次屈膝:“奴婢春梅,见过七姨娘。往后便由奴婢伺候姨娘,还请姨娘多指教。”
潘金莲看着春梅,心里瞬间沉到了谷底。如果说燕窝是“恩”,那春梅就是“威”!吴月娘这是明摆着往她身边安插眼线!春梅是吴月娘的人,从小在吴月娘身边长大,对吴月娘忠心耿耿,有她在绮罗阁,她往后的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,都会被吴月娘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她想拒绝,想开口说“绮罗阁有春桃秋红就够了,不敢劳烦春梅姑娘”,可话到了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她知道,拒绝就是找死。吴月娘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提出,就是算准了她不敢拒绝。若是她拒绝,就是不给吴月娘台阶下,就是表明自己不服从她的管教,往后吴月娘要收拾她,有的是理由。
电光石火间,她做出了决定。她脸上的笑容更“真诚”了些,走上前,伸手虚扶了春梅一把:“春梅姑娘快起来,往后还要劳烦你多费心。我性子笨,院里的事也不太懂,有你在,我也能安心些。”
春梅站起身,低眉顺眼地说:“姨娘客气了,这是奴婢的本分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恭敬,可眼神却快速地扫了一眼潘金莲,又很快低下头,那一眼里,有审视,有探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吴月娘看着这一幕,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:“这样就好。春梅,往后你就跟在七姨娘身边,凡事多提点着,照顾好姨娘的饮食起居,院里的大小事,也帮着打理打理。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,就来跟我说。”
“是,奴婢记下了。”春梅恭敬地应答。
“好了,时辰也不早了,你就跟七姨娘回绮罗阁吧。”吴月娘挥了挥手,示意她们可以走了。
潘金莲再次对着吴月娘躬身行礼:“多谢大娘赏赐,也谢过大娘为妾身费心。妾身告退。”
“嗯,去吧。”吴月娘挥了挥手,重新拿起佛珠,捻了起来,仿佛刚才的一切,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。
潘金莲带着春梅,捧着那个锦盒,走出了颐福堂。刚走出大门,就感觉到背后传来几道目光,有嫉妒的,有探究的,还有幸灾乐祸的。她没回头,只是加快了脚步。
走在回廊上,春梅跟在她身后,保持着两步的距离,不远不近,既不会显得疏远,也不会过于亲近。潘金莲能感觉到,春梅的目光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,从回廊的柱子,到院子里的花草,再到路过的仆役,她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“春梅姑娘在大娘身边待了多久了?”潘金莲故意开口问道,想试探一下春梅的口风。
春梅的声音依旧平稳:“回姨娘,奴婢自小就跟着大娘,算起来,也有十年了。”
“哦?那姑娘可是大娘的心腹了。”潘金莲笑着说。
春梅却不接话,只是说:“奴婢只是尽心伺候大娘,不敢当‘心腹’二字。往后伺候姨娘,奴婢也会尽心。”
潘金莲心里冷笑——这春梅倒是个油盐不进的,看来往后跟她打交道,得格外小心。
回到绮罗阁,春桃和秋红正在院子里打扫。看到潘金莲带着一个陌生的丫鬟回来,还捧着个锦盒,两人都愣了一下,赶紧走上前:“姨娘回来了。”
潘金莲点了点头,对春桃说:“春桃,你去收拾一间耳房出来,给春梅姑娘住。要干净些,把新换的被褥铺上。”
“是,奴婢这就去。”春桃赶紧应了,看了春梅一眼,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畏惧,转身匆匆走了。
秋红则走上前,想接过潘金莲手里的锦盒:“姨娘,奴婢帮您拿进去吧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来。”潘金莲避开了秋红的手——这锦盒里的燕窝,是吴月娘的“恩”,也是烫手的山芋,她不想让秋红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