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二麻子没说话,只是斜着眼睛打量着上官悦,手里的刷子还在马身上胡乱蹭着。
老马头耷拉着眼皮,手里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水瓢,正在给一匹白马喂豆料。他头也不抬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新来的?叫陈悦?”
“是。”上官悦躬身应道。
“去,把那边堆的草料铡了。”老马头指了指棚子角落的一堆干草,“铡细点,长了会噎着马。要是敢偷懒,老子打断你的腿。”
上官悦走到草料堆前,那里放着一把沉重的铡刀——刀身是铁做的,有半人高,刀柄是硬木的,上面满是老茧。她挽起袖子,双手握住刀柄,深吸一口气,然后用力往下压。铡刀落下,干草被切成均匀的小段,落在地上。
她以前在黑风寨喂过马,知道铡草的诀窍——要让干草平铺在铡刀下,压刀时要用巧劲,而不是蛮劲,这样既省力,切出来的草料也均匀。她的动作不快,却很有节奏,一刀接着一刀,切出来的草料长短一致,没有一点浪费。
李油子原本还在旁边看热闹,看到上官悦铡草的样子,眼神里的嘲讽淡了些——他铡草时总是胡乱切,有的长有的短,还经常把草弄到地上,被老马头骂过好几次。刘老栓也凑过来看,大声说:“小子,你以前真伺候过马?铡草的手艺不错啊!”
老马头喂完豆料,也走了过来。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草料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,却没说话,只是转身对着李油子说:“你去把铡好的草分了,给每匹马的食槽里放半瓢,别多了,也别少了。”
李油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,拿起木瓢开始分草。
接下来的日子,上官悦就彻底成了马厩的一员。她的日常很简单,却也很繁琐:
天不亮就起床,先去挑水——马厩的水井在棚子外面,井绳又粗又硬,提一桶水需要用尽全力,她每天要提二十多桶,才能把所有马的水槽装满。井水冰凉,早上的风又大,她的手很快就冻得通红,指关节肿得像萝卜,却只能用嘴哈口气,继续提水。
然后是清理马粪。马粪堆在马厩的角落,每天都能堆成小山,需要用铲子铲到推车里,再推到外面的肥料堆。马粪又臭又黏,沾在铲子上很难清理,推车里的马粪还会顺着缝隙漏出来,滴在地上,留下一路臭味。上官悦总是把马粪清理得很干净,连马厩的地面都用清水冲洗一遍——她知道,干净的环境能减少马生病的几率,这是她从孙瘸子那里学来的。
喂食是最细致的活。每匹马的食量不一样,战马需要多喂豆料,普通的驮马只需要喂草料;受伤的马要少喂,还要在草料里加些草药。上官悦会仔细观察每匹马的状态:要是马的耳朵耷拉着,不吃东西,就说明它可能生病了;要是马焦躁地刨蹄,就说明它可能想出去跑一跑;要是马的粪便稀稀拉拉的,就说明它可能吃坏了东西。
棚子角落里的那匹黑马,是老马头最头疼的马。它是从西域引进的良驹,毛色乌黑发亮,跑得又快又稳,却性子极烈——之前有个马夫想给它刷毛,被它一脚踢在胸口,差点送了命;老马头想给它治蹄子上的伤,它却龇着牙,差点咬到老马头的手。大家都叫它“黑风”,没人敢靠近它。
上官悦第一次看到黑风时,它正低着头,用牙齿啃着马厩的木杆,蹄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,染红了地面。她慢慢走过去,手里拿着一把新鲜的苜蓿——这是马最喜欢吃的草料。她没有直视黑风的眼睛(她记得纪录片里说过,直视马的眼睛会被当成挑衅),而是把苜蓿摊在掌心,轻声说:“别怕,我给你送吃的来了。”
黑风抬起头,警惕地看着她,鼻子里喷出粗气,蹄子在地上刨了刨,像是随时要踢人。上官悦站在原地,没有动,只是保持着摊手的姿势,语气平稳:“我不会伤害你,就是给你送点吃的。”
过了一会儿,黑风似乎放下了警惕,慢慢走过来,用鼻子嗅了嗅上官悦的手心,然后小心翼翼地吃起了苜蓿。上官悦趁机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黑风的脖子——它的毛又软又顺,像黑色的绸缎。黑风抖了抖脖子,却没有躲开。
从那天起,上官悦每天都会给黑风送新鲜的苜蓿,还会用温水给它清洗蹄子上的伤口,然后敷上草药——那是她用孙瘸子留下的草药,加上马厩附近的几种草药配的,有消炎止痛的效果。一开始,黑风还会有些抗拒,后来渐渐习惯了,每次上官悦走过来,它都会主动把头凑过来,用鼻子蹭蹭她的手心。
老马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。有天傍晚,其他马夫都溜号去喝酒了,上官悦还在给黑风换药。老马头拄着拐杖走过来,手里拿着一个粗陶碗,碗里装着半碗浑浊的酒水,酒水上还飘着一层油花。
“小子,喝口?”老马头把碗递给上官悦,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。
上官悦犹豫了一下,接过碗——她不喜欢喝酒,尤其是这种劣质的酒水,但她知道,这是老马头表达善意的方式。她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,酒水又辣又涩,还带着一股馊味,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。
“你以前……伺候过牲口?”老马头靠在旁边的柱子上,掏出烟袋,填上烟丝,用火柴点燃,烟雾缭绕中,他的眼神似乎比平时锐利了些。
“在山里,家里养过几头驮货的骡子。”上官悦沿用着“陈悦”的人设,低声回答。她不敢说自己养过马,怕引起怀疑。
“骡子跟战马不一样。”老马头吸了口烟,烟圈从他的嘴角飘出来,“骡子只认吃的,只要有草料,就能干活;战马通人性,你对它好,它就对你好,你对它坏,它能记你一辈子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黑风,“这匹黑风,以前是将军的坐骑,后来将军战死了,它就成了这样,谁都不信。你能让它对你这么亲近,有点不一样。”
上官悦心中微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可能是我运气好,它刚好不讨厌我。我只是不想被它踢,也不想它饿死,毕竟它是战马,还得去打仗。”
老马头嘿嘿干笑了两声,没再追问。他抽完烟,把烟袋揣进怀里,转身对着黑风说:“你这畜生,总算遇到个好主了。以后好好听这小子的话,别再踢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