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寨的天,像是被一块浸了墨的破布罩着。第四天清晨的卯时,鸡还没叫第二遍,校场上就已经站满了人——四百来号汉子缩着脖子,裹着五花八门的衣裳,个个眼睛里布满血丝,眼下挂着青黑的眼袋,活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。
前三天的“地狱训练”,早把这群散漫惯了的匪徒折腾得没了半分脾气。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,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军姿,一站就是两个时辰,手脚冻得发麻,连眉毛上都结了霜;接着是绕校场跑步,十圈下来,肺像要炸开,喉咙里全是血腥味;中午的糙米饭就着咸菜,刚扒拉两口,又得开始练俯卧撑、蛙跳,还有那叫“深蹲”的古怪动作,练到腿软得连路都走不了;直到星星挂满天空,才能拖着灌了铅的身子回到营房,倒头就睡,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。
怨气像校场边的野草,在每个人心里疯长。有人夜里偷偷骂娘,把上官悦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;有人藏起偷偷带来的干粮,训练时趁人不注意塞嘴里嚼两口,补充点力气;还有人故意放慢动作,跑步时落在最后,反正饿一顿饭也死不了——法不责众的念头,像颗毒种子,在人群里悄悄发了芽。
王大锤和赵小刀看得清楚,却也没办法。王大锤的嗓子早就喊哑了,手里的铁尺抽断了两根,可还是有人偷懒;赵小刀骑着马在旁边巡视,鞭子抽在地上啪啪响,可总有匪徒跟他打游击,他一转身,人家就停下歇着。
上官悦也看在眼里。她每天都站在训练场边,吊着的右臂隐隐作痛,却没错过任何一个细节。她知道,体能折磨只是表象,这群人的骨子里还是土匪——散漫、自私、没规矩,只要稍微放松,之前的训练就全白费了。她在等,等一个“出头鸟”,一个能让她立威的机会。
第四天的午后,天气更阴沉了。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粒,像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,疼得钻心。校场上正在练“原地转向”——上官悦说这是为了让队伍更整齐,打仗时能快速变换阵型。可匪徒们练得乱七八糟,左转右转分不清,有人转错了方向,撞在别人身上,引来一阵抱怨。
“都给我认真点!转错了的,加练十个深蹲!”赵小刀骑着马,在队伍旁边吼道。
就在这时,队伍侧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,还夹杂着压抑的哄笑。
上官悦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——是两个马匪,一个叫马三,一个叫李六,都是风九的老部下。两人缩在队伍的最后面,趁着赵小刀没注意,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小皮囊。马三飞快地打开皮囊,对着嘴挤了两口,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,还把皮囊递给李六,李六也吸了两口,一股劣质酒水的酸臭味,顺着风飘了过来。
训练期间严禁饮酒,这是上官悦写在寨规第一条的铁律!
上官悦的眼神冷了下来。她早就听说风九的人偷偷藏酒,没想到他们敢当众喝!
还没等她说话,另一边又出了事。
“你他妈的眼瞎了?敢撞老子!”一个粗哑的声音喊了起来。
是周虎,秃鹫岭的悍匪,长得人高马大,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。他刚才转身时,被旁边的吴豹撞了一下,踉跄了两步。吴豹也是秃鹫岭的,跟周虎一直不对付——上次抢商队,周虎多拿了两块银子,吴豹一直记恨着。
“放你娘的屁!是你自己站不稳,还怪我?”吴豹也不含糊,梗着脖子回骂。
“找死!”周虎火气上来了,挥拳就朝吴豹脸上砸去。吴豹早有准备,往旁边一躲,反手一拳打在周虎的肚子上。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,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,听得人牙酸。
周围的匪徒非但不劝,反而下意识地往后退,让出一个圈,有人还小声起哄:“打!往死里打!”“吴豹,你行不行啊?连周虎都打不过!”
两起事件,几乎同时爆发!一个公然违令饮酒,一个私斗内讧,全是寨规里明令禁止的大忌!
“住手!都给我停下!”王大锤怒吼一声,手里的铁尺往地上一砸,震得尘土飞扬。他飞快地冲过去,一把揪住马三和李六的衣领,像拎小鸡似的把两人提了起来;赵小刀也骑着马冲过去,翻身下马,一脚踹在周虎和吴豹的腰上,两人吃痛,松开了手,被赵小刀死死按在地上。
校场上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匪徒都停下了动作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场中央,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。有人眼里带着恐惧,有人却藏着一丝快意——终于有人敢跟规矩对着干了,看看这位女寨主怎么收场!
风九和秃鹫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。马三、李六是风九的人,周虎、吴豹是秃鹫的人,这两人当众闹事,分明是打他们的脸!
上官悦慢慢走了过去。她的脚步很慢,踩在冰冷的黄土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,却像鼓点似的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却冷得像冰,看得人心里发怵。
她先走到马三和李六面前。两人被王大锤按在地上,酒意早就被吓醒了,脸色惨白,浑身发抖。马三的嘴角还沾着酒渍,他想伸手擦掉,却被王大锤按住了手。
“寨主……饶命啊……”马三结结巴巴地说,“我……我们就是太冷了,想喝两口酒驱驱寒,没别的意思……”
李六也跟着求饶:“是啊寨主,就一口,下次再也不敢了!求您饶了我们吧!”
上官悦没说话,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皮囊。皮囊是油布做的,上面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酒”字,她晃了晃,里面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,还有小半袋酒。她拿着皮囊,走到风九面前。
“风当家,”她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这两个人,是你的部下。寨规第三条,训练期间严禁饮酒,违令者从严处置。你说,该怎么罚?”
风九的脸色铁青,嘴角抽搐了一下。他心里把马三和李六骂了千百遍——这两个蠢货,喝酒也不找个隐蔽的地方,偏偏在训练时喝,还被抓了现行!可面上,他还得硬撑着:“寨主,弟兄们以前散漫惯了,一时没管住自己,也是情有可原。依我看,不如小惩大诫,每人鞭笞二十,让他们长长记性就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