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日后,沿河自下游逆流而上,一叶扁舟,三五渔友正摸黑撒网。山野偏僻,靠水吃水,几条杂鱼,粗茶淡饭,已足慰一年疲惫!几人劳碌了一下午,见天色已晚,在河里捧了口水喝下,决定收网还家。忽然,一人喊道:“那对岸,不是挂着个人?!”
众人循他所指方向望去,隐隐约约,一红衣女,披头散发……不禁吓得汗毛倒竖,头皮发麻。次日撑船来看,只见那妇人面色铁青,犹带微笑,口微开,长舌紫红,双眼灰浊,半睁半闭。这河边人哪里识得,只使人四处打听,不曾闻得哪家吵闹走了人的。如此数日,念经久停尸也不是办法,遂就地挖坑,以席被裹覆,胡乱埋了。
这边罗垚山及三妾,见大妹迟迟未归,又听熟旧言语,已知是大妹,又哪里能够料理得起?只对外称她不堪穷困,为外乡人拐走了;对儿女则言她出了远门,挣了钱粮自会回来。
恰逢投兵抗战的儿郎已陆续归来,关于枉死无名妇人的事,也就搁置了。都来迎凯旋的英雄,他们打完日本鬼子,赶走反动派,又打了美国鬼子。此刻,止河西寨上的邹耀庭和尹光宗,苗寨被垚山打伤的王瀚,以及赵木匠的小儿子赵明携一身伤病返乡。其余皆命丧他乡,尸骨难寻,千万儿郎出川去,多作英魂归乡来!所幸,青山处处埋忠骨,山河皆可作故里,他乡也可是故乡。
这垚山因此时托家带口,心有顾虑,极惧王瀚上门寻仇。想到家中三子已渐成人,能当得事了,装备却无处可寻,左右计议,决定效仿古人,来个杯酒释兵权。
于是这一日,他破天荒沽了酒,杀了鸡鸭,使儿子挨家挨户把持枪刀的兄弟都召集来。众人都苦被家中事务牵绊,聚少离多,难得一聚把酒言欢,都喝得酩汀大醉。于是高声阔论起以往斗地主,抗苗贼的旧事来,无不对垚山当年的英雄事迹赞不绝口,说他若是参军,必然是猛将之材。
垚山见时机成熟,便道:“各位兄弟,好好不提当年勇。现下局势已定,国家清平不比往日,舞刀弄枪已不趁时了。前日我听赵老弟说,咱老百姓自有党和国家的军队保护,擅自持枪是违法的哩。”众人都说自己也曾略有耳闻,只不知真假。
垚山趁势道:“过不久咱这成立了公安局,他们退伍回来的军人就是公安,这才配发枪支。往后咱就有靠山了,烧杀抢掠的勾当也有人管了,日子只会越来越好!兄弟有一言,不如把刀枪都拿了来,我让赵老弟取去,一则是各位兄弟的意道,再也能为国家新政府省些开支,倘有酬谢表彰也未可知呢。”
众人议论纷纷,迟疑不决,垚山又招呼喝了几回酒。“我自己的已上交了的,出生入死的兄弟,所以提醒几句。不爱听的,赵老弟已说了,法网恢恢,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,若被官家查出,吃不了兜着走。大家考虑考虑吧,老弟也只能做这些了。”
见他正色,不像是玩的,也知他与姬赵两家素来交好,未必是危言耸听。众人都吃一惊,吓出冷汗来,以往保全身家性命的武器,此刻倒成了烫手山芋,巴不得生了翅膀飞去拿来。
于是,一连几日,刀枪陆陆续续聚往垚山家里来。垚山也不声张,一面交代众人莫多言语,恐带来麻烦,引火烧身;一面寻荒野无人的处所,调教儿子们如何使枪自卫。
殊不知,他这番多此一举,竟成了误他性命的导火索。
预知后事,且看下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