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樊屠户,大名樊有忠,自称明朝大将樊忠的直系子孙,往常每次与人闲聊,都免不得要提几句先祖的荣光:
“我那祖上单名一个忠字,天生神力,勇武过人,乃是保驾的良臣,护国的将军。可恨天子昏庸无能,受奸人蛊惑亲征瓦刺(瓦剌)。”
“瓦刺……是个什么地名?倒从未听说过。”“你懂甚?那是蒙古人的国家,领头的好像叫啥也先也后的,专想入主中原哩。我老祖护着皇帝,遭了埋伏,以身殉国,死前还奋力斩杀了那误国的谗臣。为避免受那奸臣的党羽迫害,我们家才举家搬到这里来。”
初时人们都信以为真,对他增了许多敬畏,后有位知书识字的先生听了他的话。轻蔑的冷笑道:“樊忠将军后人数代为将,从未听过打了瓦剌后就跑了的一说,想是官家的记载谬误罢?”人皆讪笑不已,后每逢他提,就装模做样着学了那先生的语气,把那官史谬误的话说了一遍。他便涨红着脸,不再言语了,以后也再鲜有提及。
村野总有那么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无赖,最是牙尖嘴利,听到谁出了丑,能记一辈子。但凡遇到他,都要拿来打趣,充当笑料,也叫人难堪,他们是从没胆子打趣樊屠户的。
你道这樊屠户,身长不满六尺,却生得膀大腰圆,浑身有几百斤的力气。从大河西畔一直扫到马家坪以下的三个村寨,杀猪宰羊的活儿,属他做得最利索。平常人家杀年猪,需要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按头按脚,抓毛扯尾巴,固定住了,才能顺利宰死。
樊屠户则不然,凡经他手宰杀的猪,只需一两个人打打下手,递刀接血,也就够了——一头三四百斤的肥猪,用铁钩从圈里拖出,驱赶着它在外面跑,越快越好。等跑得累瘫在地,呼呼喘气儿,怎么用鞭棍抽打都死赖着不起来。
樊屠户就要开始出手了,只见他扛来一根粗大的木墩,放在地上。铁钳般的双手提起猪头,担上去,然后用膝盖从猪后背抵住前蹄,抽出刀,瞅准部位迅疾狠的捅进去,左右旋转几圈。鲜血喷涌而出,猪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,只见他抽出刀用嘴咁住,然后一跃而起,压着猪的上半个身子。那畜牲哼哼着抽搐一会,就往生极乐去了。
若是一二百斤的,连跑累的工序都可以省了,他直从后背拦腰抱出来,摁住,就宰了,玩意一般的。
杀猪,烫毛,开肠破肚,一气呵成。团邻四境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都是熟识的,他也不讲酬金。只开了膛的时候喜欢吃胸腔里的生血块儿,要就着烧酒吃,一边血口红牙的吞咽,一边还笑着说:“猪腔血一碗,胜过二两参。”等吃喝完,他还帮主人家把肉剁了块儿,大小肠翻洗干净,这才叫做圆满完工。
所谓酬谢的,斤把酒也可,一块肉也可,些儿内脏也可,只不能不拿。若只招呼吃了饭,一毛不拔的,再想请他,登天还难。
这屠户一身的力气,胆量又大,刀尖舔血惯了的,于是就成了罗垚山物色培养的对象之一。
等学成归来,已近年关,樊屠户最是繁忙的时候。刚落脚,就三三两两的来了些亲友邻坊,请他杀猪。他一一安排好了谁家啥时候烧水,他大概几时开始,多久可以处理完到下一家。
次日清早,他就提着那把穿皮断骨手到擒来的尖刀如约而至,直忙碌到傍晚,他才一手提着几十斤酒肉,夹着刀踏月而回。
一连忙碌了两个整天,直到第三日过了晌午,屠户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朝家走来。狂风呼啸,云雾蒙蒙,南方的冬天找不到霜雪,却又有着穿透一切抵御的阴寒。
屠户抱着双手,裹紧了衣物,不觉加快脚步。“妈了个巴子的,活冷死个人!”哼~
哼~哼……恍惚间,屠户听到有猪叫的声音。娘的,哪家的过年菜跑出来啦?四处搜寻了一会,定睛一看:一头健硕的黑褐色大母猪,旁边围绕着三头棕黑色带条纹的小猪,正在那菜地里哼唧着啃食哩!
屠户有些疑惑,这里人烟稀少,又不是村寨,只陈家和吉家两户人。昨儿自己亲自宰了年猪的,且这附近并未听闻哪家养有黑豖。再细看,那四猪都生有长而尖利的獠牙,却不是往天山里练枪的野猪是甚?
这母猪肉臊了些,小猪肉嫩中吃,可惜小了点,不过三个粗略也有二百来斤了。这屠子想着,自言自语道:“今儿踩了狗屎运气,老天送过年货来嘞!”随手扔下提着的两块肉,把尖刀绑在裤带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