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嘞。”
保安大叔热情地替他刷开了门,丁立森彬彬有礼地道谢。
其实他门禁卡已经被作废了,看来保安还不知道他被开除事。
他穿行在实验台之间,在奚迟课题组工位前停下脚步。
实验室消毒用酒精十分充裕,丁立森拿起来一瓶拧开,哗啦啦地泼在地上,倒空后他空洞眼神忽然一动,又拿了更多酒精边走边倒,整个实验室都弥漫着浓郁高浓度酒精味。
丁立森肩膀到手指都在止不住颤抖,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,摸了几次才摸出一盒火柴,擦着后橙红色跃动在他指间。
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实验室火焰滔天景象,眼神兴奋地随着火光闪烁,急促喘着气。
全都烧成一团灰吧!他们回来以后会有多精彩表情呢?
下一秒,他脖子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。
丁立森对上了一双深琥珀色眼睛,眼神里了无生机阴冷让他心跳停滞了一秒。
“你废话很多。”男人散漫语调里勾着寒意。
说话同时,男人提小鸡仔一样捏着他脖子,拿过他手中燃烧火柴,毫无预兆地朝他嘴里按去。
丁立森死命挣扎扭头,还是被火柴头按上了嘴角,皮肤发出“呲——”一声,火柴硬生生地被熄灭了。
“啊啊啊啊!”丁立森叫声响彻实验室。
奚迟在科室开例会开到一半,心中那种诡异不安感越来越强烈,回想起和丁立森告别时对方眼神,总觉得不太对。
找了个间隙,他起身跟主任请了个假,走出去给丁立森号码打了个电话。
听筒里只有长久“嘟嘟—”声。
奚迟立即收起手机下了楼,疾步朝科研大楼走去,没几分钟就赶到了楼下。
“奚医生也来了啊,真辛苦。”保安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。
也?奚迟心中一凛,赶忙按电梯上楼。
电梯门再打开时,他闻到了浓郁酒精挥发在空气中味道,他皱着眉头推开半掩着实验室门,一眼便看到有个人躺在地板上。
走近一看,果然是丁立森,已经失去了意识,四肢抽动着,嘴唇青紫,口中不停涌出白沫。
他看清了丁立森手里攥试剂瓶,心道不好,打电话通知了保安,然后戴上手套上前把人捞了起来。
这时,奚迟看见了原本压在丁立森身体下面一盒散落火柴。
洒了满地酒精,加上火柴,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。
仅仅想象一下就令人心惊胆战,丁立森竟然曾经想要烧毁整个实验室!如果没有及时发现,科室所有仪器和实验成果都会付之一炬,还有他们养几十只兔子和小鼠也会平白丧命。
奚迟脚步顿住了几秒,然后动作比刚才粗暴很多地把人拖到了水池边,打开水管把水灌进丁立森胃里,然后催吐,再灌再催,等保安赶来时候,丁立森脸已经在水里泡白了,胃里化学制剂也已经吐得差不多了。
他们一起把丁立森送到了急诊科,由于丁立森并没有家属和朋友在这边,奚迟不得不在旁边等着他抢救。
值班急诊科医生正好是他老同学,惊道:“这不是丁立森那孙子吗?奚迟!你终于忍不住给他下毒了吗?”
“……他自杀。”奚迟无奈道。
“哈哈哈我知道!”急诊医生开怀大笑,“看他干缺德事,一头撞死算了,把遗体捐给解剖系还能给教学事业做点贡献。”
他一边手上不停抢救,一边给奚迟说:“就这你还救他,值得敬佩。”
奚迟看他忙,顺手帮他把给氧管道接好了,抿唇道:“正好碰见。”
“我明天一定得给你在全院宣传宣传,你肯定能评上感动济仁十大人物之一。”急诊医生继续嘴贫。
“说真,今天事你别说出去。”奚迟认真道。
如果传出去,在院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,更何况霍闻泽那个极端人格还在外面,万一再做出什么动作。
“行行行,咱深藏功与名。”急诊医生点点头。
奚迟看着急诊科医生护士来来往往,不禁又想到,丁立森为什么放弃了放火,突然决定要服毒呢?
抢救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了,急诊医生擦了擦头上汗,对他说:“龟孙子现在生命体征稳定,就是消化道被药烧得稀烂,肯定得受一段时间罪了。”
“嗯。”奚迟觉得他也算罪有应得。
急诊医生为难地说:“不知道他几点能醒,醒之前可能要有个人待在病房啊。”
奚迟面色平静地点头:“我会留在这里。”
急诊医生眨巴眨巴眼睛:“大神,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可靠,我要是个女生,死也要嫁给你。”
奚迟眼角微微一抽:“怪不得你跟陈枫关系好。”
“那可不,一个干急诊科,一个精神科,好哥们儿就是要携手跳大坑。我比他还好点,至少不用担心扭头被病人砍一刀。”
他脱口而出后,看见奚迟脸色一下凝固住了,立马想到奚迟父亲,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错话:“对不起,看我这破嘴,真对不起。”
奚迟也立即恢复如常,冲他淡淡笑了下:“没事。”
坐在病房椅子上,耳边只有丁立森身上连监护仪规律电子音,奚迟很快泛起了困意。
反正丁立森就算醒来也动不了,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威胁,奚迟打算靠着椅背休息一会儿,可能是拖丁立森太累,没几分钟他就睡着了。
在他呼吸逐渐均匀地睡熟了之后,病房角落里安静垂落窗帘突然被一只手掀开,从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。
来人脚步很轻很慢,似乎不敢发出一丝声响,生怕惊醒了睡梦中人。
男人走到病床旁椅子前,低头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眼前人睡颜。
奚迟头朝一边微微歪着,碎发落下来两缕垂在额前,安静得如同一幅展开画卷,平时冷淡疏离感被削去了不少,低垂眼睫却添了一丝孤零零脆弱。
让人想伸手拂去他眉间落雪。
男人手指在触碰到他脸颊前一刻又停住了,像下了很大决心般硬生生收回了手。
最后,他只是把手里薄毯轻轻搭在了奚迟身上。
奚迟睫毛颤了颤,但没有醒,唇瓣抿了两下,不知道梦见了什么,然后又睡沉了。
男人就这样一直盯着看,好像时间静止了。
丁立森虚弱地撑开眼睛时,看到就是这幅场景。
不久前捏着他脖子恶魔,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奚迟,那双刚才还像冷血动物般阴寒眸子里,此时灼热情意翻滚,几欲满溢出来。
丁立森恐惧地想,自己刚才明明决定服毒了,为什么还活着在这里?奚迟又怎么会在?这个人准备来干什么?
他下意识地惊叫,可化学制剂也腐蚀了他声带,他发不出声音,只能无力地试图在病床上蜷缩起来。
那个人一点要靠近他意思也没有,眼神忽然扫过来,带着刀锋上冷气,伸出一根手指凑到唇边,示意他——“嘘”。
让他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。
心电监护屏上丁立森心率狂飙,没几秒又眼睛一翻,晕了过去。
清晨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,给空气都结了冰病房送来了一分生机。
奚迟眼皮动了动,缓缓睁开,正看见丁立森躺在病床上凝视着他,眼神里写满了恐惧。
他站起来转动了一下酸胀脖子,走到病床旁,低头俯视着丁立森,朝他伸出一只手。
丁立森手指死死抓紧床单,心电图又开始出现异常波形。
然而奚迟只是按动了他床头呼叫铃,目光淡淡地扫过他脸,就像看街边飘落一片垃圾一样。
忽然间,奚迟眼神顿了顿,昨天光线昏暗加上丁立森戴着氧气面罩,他没有注意到丁立森嘴角有一个崭新伤口。
他揭下透明氧气面罩,确认了这是烫伤痕迹。他想起昨天掉落在地上火柴盒,有个荒唐又合理想法冲进脑海,和他直觉一瞬间产生了共鸣。
他当急诊医生同学正好带着人推开病房门,看见这一幕,激动道:“哇哦,我期待拔氧气情节终于发生了吗!”
奚迟表情无奈中透着无辜。
急诊医生哈哈大笑,过来彻底摘掉了面罩:“他也不用这个了,换成鼻氧管就行,他家人已经联系上了,很快就到,你赶紧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好。”奚迟拿起搭在椅背上薄毯,递还给他,“谢谢你。”
急诊医生摸不着头脑:“这毯子不是我啊?怎么回事?你是不是累晕了。”
奚迟缓缓眨了眨眼,突然间明白了什么,默默把毯子收回来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急诊医生露出浪笑,“昨晚谁给你盖吧,可以啊我们奚医生魅力不减当年,短短几小时就把我们科哪个医生还是护士妹妹迷倒了。”
“不是。”奚迟撇开视线,落在被风微微吹动窗帘上。
走时候,奚迟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丁立森说:“既然你醒了,我会马上报警,好好交代你打算烧毁实验室事。”
丁立森面色一下子变得更惨白,这比死让他更难受,闭上眼睛忍不住发抖。
“卧槽你还准备烧国家重点实验室?”急诊医生怒火中烧,“好好养病,病好了,就能去蹲局子了!”
虽然叮嘱过不要外传,第二天这个大新闻还是不胫而走,飞遍了整个医院。
奚迟来上班时候,所有同事见到他,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佩服眼神,又隐约透出一丝同情,接着语重心长地叹一口气。
连中午去医院食堂吃饭时候,阿姨都笑眯眯地给他多打了一份排骨。
下班之后,他甚至接到了他母亲电话。他们平时联系得并不频繁,今天打来,肯定是得知了什么。
“迟迟,听说你同事在实验室自杀,还准备放火,被你抓住了,你没受什么伤吧!”一接起来对面就响起了女人风风火火声音。
奚迟无奈地笑笑:“没事,怎么连你也知道了。”
“哎,当年跟你爸在一起时候,我也认识了几个你们医院阿姨。虽然离婚了,我跟她们还时常联络联络呢。”女人不无炫耀之意地说道。
“佩服。”
他妈妈跟他完全不同,心直口快,跟谁都能迅速熟络起来。
“吃饭没有啊奚大夫?”他妈妈乐呵呵地问。
奚迟表情也跟着松懈下来:“吃过了,你们呢?”
“刚吃完,你妹妹去上补习班了,我和你何叔叔随便煮了点面。”
奚迟笑了笑:“她不是才五年级,就要补课么?”
“现在孩子都这样,一周补五天都有,唉,我总觉得她脑子没你那么好。”
“这话你可别在何叔叔面前说。”
“何叔叔就在旁边呢。”对面女人笑道,“你等等,他有话想跟你说。”
不等他出声阻止,对面就换了人。
“奚迟,是我,最近工作忙吗?”温和醇厚男声传来。
比起刚才和他母亲通话时松散,奚迟声音显然礼貌和生疏一些:“还好,手术日加班多一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