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的行辕,设在了宁州府衙。
三千神机营的进驻,让这座素来安逸的江南府城,一夜之间便被铁与血的肃杀之气所笼罩。
“姐夫,孤知道此乃下策!”周景琰一拳捶在沙盘边缘,眼眶赤红,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焦躁,
“但父皇在京城等着消息,宁州一日不定,他便一日不安!刘承这只老狐狸,盘踞宁州数十年,根深蒂固,若不以雷霆之势一举荡平,让他有机会煽动城中余孽作乱,届时兵民相残,局面糜烂,后果更不堪设想!孤现在要的不是万全之策,是快刀斩乱麻!孤输不起,皇姐更输不起!”
他此行,就是来杀人的。
为父皇杀,为皇姐杀,更是为他自己这个储君,杀出一片朗朗乾坤!
“殿下,不可。”
黎子钊却摇了摇头,那张因连日奔波而略显苍白的面容上,是一片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从容。
“刘承是狐狸,不是老虎。打虎需用重锤,可对付狐狸,只需在它最得意的陷阱旁,挖一个更深的坑。”
他从容地将沙盘上那代表知府府衙的旗子扶正,声音清润如玉。
“殿下若以雷霆之势平了刘府,固然可震慑宵小,却也坐实了‘滥杀’之名。届时城中孙党余孽狗急跳墙,煽动百姓,造成兵乱,您这平叛之功,可就成了祸乱之源了。”
“那依姐夫之见,又当如何?!”周景琰余怒未消,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考校与质疑。
黎子钊笑了笑,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,轻轻放在沙盘之上。
“殿下,请允我今夜,单人独骑,去会一会这位刘大人。”
周景琰瞳孔一缩:“你疯了?那知府府如今就是龙潭虎穴!你此去,与送死何异?!”
“殿下,”黎子钊迎着他喷火的目光,声音依旧平静,“殿下若带兵围府,刘承狗急跳墙,煽动百姓,宁州必乱,此为下策。殿下若只杀刘承一人,余党潜伏,暗流涌动,后患无穷,此为中策。”
他顿了顿,唇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:“晚生此去,不为杀人,是为诛心。让他心甘情愿,亲手将他身后的整张网,连同他自己,一并送到殿下面前。殿下,这,才是上策。您觉得,我闹不闹得起他那小小的龙潭?”
周景琰死死盯着他,许久,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:“孤……等你回来。”
是夜,知府府衙,灯火通明,却寂静得诡异。
当黎子钊一身朴素青衫,踏入府门的瞬间,一股混杂着铁锈味的冰冷杀气便扑面而来。
廊下刀斧手的目光如实质般黏在他身上,让他那只藏于袖中的手,指尖微微发凉。
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,但随即,他想起了妻子在临行前为他整理衣领时,那双满是信任的眼睛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丝寒意与恐惧,连同胸中的浩然之气一并压下,再抬眸时,脸上已是那副颠倒众生、波澜不惊的温润笑意,仿佛踏入的不是龙潭虎穴,而是自家后院的书房。
这份镇定自若,让安坐于堂上的刘承,脸上那份自得,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“黎先生深夜到访,不知所为何事啊?”刘承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,声音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黎子钊并未理会他话中的机锋,也无视了那满院的刀光剑影。
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堂中那张巨大的花梨木桌案前,从袖中取出那卷早已备好的图纸,缓缓展开。
“刘大人,晚生不为问罪,只为送礼。此乃第一份礼。”
那是一幅《宁州府水利及新城规划总图》。
图上,山川、河流、城池、街道,被描绘得纤毫毕现。
更让刘承心惊的是,图上用朱笔清晰地标注出了一条全新的泄洪渠道,它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良田,引三江之水绕城而过,最终汇入东海,更在城西那片素来被视为不祥之地的盐碱荒地上,规划出了一片全新的、足以容纳万户商贾的坊市。
刘承只看了一眼,呼吸便猛地一滞。
他身为宁州知府,岂会不知这水患之痛,这土地之困?他为之奔走了半辈子,请遍了天下名匠,都束手无策的死局,竟被眼前这个年轻人,用几笔朱砂,轻描淡写地破开了!
这哪里是图纸?这分明是一份足以让他名垂青史,流芳百世的泼天政绩!
刘承心头狂跳,面上却陡然转为一片森然的冷笑。他猛地一拍Z桌子,厉喝道:“好一个黎先生!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!送上如此大礼,是想让本官为你那公主卖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