绮罗阁的鸡刚叫头遍,天还蒙着层青灰色的雾,潘金莲就醒了。她睁着眼躺在床上,听着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“沙沙”声,心里像压着块湿棉花,沉得发闷。伸手摸向床底的木箱,指尖触到走马灯粗糙的竹篾架,昨晚调试时的吱呀声又在耳边响起来——那声音太刺耳了,若是在家宴上转起来,肯定会被人笑话;还有万花筒,透过那片毛糙的琉璃片看进去,图案总带着层模糊的光晕,远不如她记忆里的鲜亮。
她翻了个身,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发呆。必须找块更平整的琉璃片,还要弄点润滑油——最好是桐油,轻薄,涂在轴承上能让走马灯转得更顺,还没什么味道。可府里的桐油都在库房,由吴月娘的人管着,领用量要登记,她要是突然领桐油,肯定会被问东问西;琉璃片就更难了,春桃上次从王小厮那儿弄来的,已经是府外能找到的最好的,再找一块,怕是要惊动更多人。
“姨娘,您醒了?”外间传来春桃轻轻的声音,“要起身洗漱吗?”
潘金莲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,应道:“先不用,我再躺会儿。”她心里盘算着,不如趁清晨人少,溜出去看看——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有个小杂院,平时堆着些旧家具,听说以前有个老木匠住过,说不定能找到些桐油底子;而且那地方靠近府墙,偶尔有小贩从墙外递东西进来,或许能托人再找块琉璃片。
打定主意,她悄悄起身,从衣柜里翻出件最素净的灰布斗篷,连脂粉都没涂,只把头发挽成个简单的发髻,用根木簪固定住。走到外间,正好撞见春梅端着水盆进来,看到她这副打扮,春梅愣了一下,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:“姨娘这是要出去?”
“嗯,”潘金莲尽量让语气自然些,“这几日总待在屋里,气闷得慌,想出去透透气。”
春梅放下水盆,手在围裙上擦了擦,语气平淡却带着点不容置疑:“天还凉,姨娘要多穿件衣服,要不要奴婢陪着您?”
“不用了,”潘金莲赶紧摆手,“我就在附近走走,很快就回来,你忙你的吧。”她怕春梅跟着,自己的心思会被看穿,说完不等春梅再开口,就快步走出了绮罗阁。
清晨的花园静得能听到露珠滴落在草叶上的声音。雾气还没散,绕在花枝间,像一层薄纱。潘金莲沿着墙根走,尽量避开主路——巡夜的小厮刚换班,保洁的婆子还没到,这时候的花园最清净。路边的月季花瓣上沾着露珠,她不小心踩断一根细枝,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在寂静里格外清晰,吓得她赶紧停下脚步,四处张望,确认没人后才继续往前走。
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终于到了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。这里有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,石头上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,摸上去滑溜溜的。假山后面是个小杂院,院门锁着,锈迹斑斑,墙头上长着几丛杂草。潘金莲绕到假山侧面,想看看杂院的窗户有没有开着,突然听到一阵极轻的啜泣声,顺着雾气飘过来,细细的,像蚊子叫,却带着说不出的委屈。
她心里一紧——这地方平时连人影都见不到,怎么会有人哭?而且听声音,像是个女人。她下意识地想转身走,可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似的——这声音有点耳熟,像是……李娇儿?
李娇儿平时在府里总是安安静静的,要么捧着茶盏发呆,要么坐在窗边唱两句哀婉的戏文,从没见过她哭,更别说跑到这种偏僻地方来。潘金莲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,她踮着脚,沿着假山的纹路慢慢靠近,尽量不让鞋底蹭到石头上的苔藓。
走到一处窄窄的石缝前,她停下脚步,透过石缝往里看——只见假山后面的空地上,站着两个人。女人穿着件月白裙衫,料子是旧的,袖口都磨出了毛边,头发松松地挽着,用一根银簪固定,手里捏着块半旧的素色帕子,正捂着脸哭,肩膀一抽一抽的,不是李娇儿是谁?
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,穿着件青布直裰,洗得发白,领口处缝着块补丁。他身形清瘦,背着光,只能看到他低着头,手里攥着本书,指节都泛了白。潘金莲眯起眼睛仔细看,突然认出来了——这是冯先生,上个月西门庆请来的教书先生,住在府外的西席院,负责教家仆的几个孩子读书写字。
冯先生怎么会在这里?还和李娇儿单独见面?潘金莲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,她屏住呼吸,把耳朵贴得更近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