闵医生说:“是的,我们已经给宋少爷做了全面的检查,确实是百分之三十成功概率。”
胡姨想了想又试探着问:“如果再推迟一段时间呢?让他再恢复一下,这个概率会不会变的更高?”
闵医生摇了摇头:“那场车祸对宋少爷造成的影响很大,加上宋少爷身体情况不稳定,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已经是他恢复到了最佳状态的结果,如果再拖下去,不一定还能达到这个概率。”
胡姨沉默着没有说话。
最后两个人停在了宋斯宁的病房门外,闵医生说:“您这边和宋少爷的父母沟通一下吧,如果确定了手术,最好是在这周。”
闵医生走了之后,胡姨一个人站在走廊上,搓着手来回的踱步了两圈,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,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。
电话接通用了些时间,胡姨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:“夫人。”
然后她对着电话将宋斯宁身体的情况汇报了一遍,最后道:“闵医生说少爷需要尽快做眼睛手术,最好是在这一周,成功的概率为........百分之三十。”
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,胡姨点了点头说:“是,夫人。”
而后胡姨像是犹豫了一下,她站在窗边,手紧握着窗沿,小心翼翼的问:“夫人.......少爷马上要做手术了,您和先生能不能回来,陪陪少爷.......”
这一次电话那边的说话时间更久了,胡姨听着听着就垂下了头,最后她轻叹了一口气说:“好.......我回去告诉少爷........”
电话还没有挂,辛梦兰应该是又嘱咐了两句,胡姨艰难的笑了笑,说:“少爷善解人意,会理解先生和夫人,先生和夫人安心在那边忙,少爷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。”
挂了电话,胡姨将手机握在手中,望着窗外站了一会,没多久她沉沉的叹了口气朝宋斯宁的病房里走,却在转过身时忽然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祁方焱,吓了一跳。
楼梯间里飘着氤氲的烟雾里,祁方焱穿着一身黑色的夹克,掩在黑暗中,正面无表情的望着胡姨。
“祁少爷,你怎么在这里?”胡姨问。
祁方焱垂下眼,将手中早已经烧干的烟头按在了一旁垃圾桶的烟灰缸里,声音低沉的开口问:“眼睛手术只有百分之三十成功概率?”
胡姨点了点头说:“是。”
祁方焱手上的动作没停,一下下的按着烟头,又问:“他的父母不回来?”
胡姨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公事公办,说:“先生和夫人在海外还有重要的项目要处理,无法及时的赶回来,不过已经安排了最好的专家和医生为少爷做手术。”
祁方焱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
胡姨看了祁方焱两眼,也不再多说,转过身想要推开病房门进去,手刚握到扶手上,祁方焱忽然沉沉的出声:“明天再告诉他。”
胡姨的手顿住了。
祁方焱说:“他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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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斯宁的身体虚弱,或许是得到了祁方焱的答案,梦终于不再折磨他,他这一次睡得很安心,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。
他又梦到了那一片麦田,还梦见了祁方焱。
第一次见到祁方焱是初夏,六月五号,宋斯宁记得很清楚。
那时他才十五岁,肠胃炎引起发了一通高烧,后来肠胃好了些,却还总是断断续续低烧,去医院检查也找不到原因,只说是体质太差,需要调养,于是辛梦兰将他送去外婆家疗养。
外婆家住在田园中,远处有一片麦田,空气很好。
那天宋斯宁午休刚睡醒,身上烫的厉害,好像又起烧了。
床上燥的跟火炉一样,宋斯宁热的实在躺不下去了,昏昏沉沉的从床上爬起来,推开了书桌前的十字窗户,双手撑着头趴在窗台,半眯着眼睛,想要外面的风将他脸上的热度吹散了一些。
远处青悠悠的麦浪随风涌起,一阵阵凉风拂过宋斯宁的脸,宋斯宁身上的烫意消了不少,他感觉很舒服,迷迷糊糊的又要睡着了。
这时几辆摩托车由远及近,轰鸣声吵醒了宋斯宁的睡意,宋斯宁直起身子不满的看向制造噪音的几个人。
然后他看见为首的黑机车少年摘下了头盔,将头盔别在腕间,拧开了一瓶矿泉水,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喝水。
顶着暖黄的落日,那个少年眉眼俊烈,周身泛着盈盈的薄光,刺眼好看的不像话。
在那一瞬间,宋斯宁愣住了,脸上的热度不光没有被风吹散,反而变得更加滚烫。
他那时候还小,不明白什么是爱情,只知道心跳的很快,刚刚退下的烧好像又起来了,于是他连忙关上窗户,冲到洗手间,不停的给脸上扑冷水。
后来每一天外婆家小洋房的门口多了一张桌子,桌子上放了各式各样的冰镇饮料,前面摆着一张画的很漂亮的板子,用花体字写着“天气炎热,随意拿取”。
夏天炎热,路过门前的人都会随手拿一瓶饮料,还有住的远的乡间孩子会特意跑过来,就是为了喝上一口冰镇饮料。
那群人会在下午四点左右过来练车,桌子上的饮料会在每天下午三点半换成新的,这样能保证他们拿到手的时候还是冰镇的。
在那几个月里面,宋斯宁每日都会坐在二楼的窗台边,等着他们来。
宋斯宁记住了那个男生爱喝什么饮料,记住了他赛车时技巧,甚至记住了他摩托车发动的声音。
直到几个月后的那一天,下午三点半宋斯宁提着一个小篮子,下楼换冰镇饮料。
天气已经入了秋,宋斯宁摸饮料的手都被冻的发麻,却还是一瓶一瓶往桌子上摆。
他受不了凉,放上两三瓶就要搓一搓手,哈两口气,手指尖都冻得泛着嫩红。
其实宋斯宁早就想过天气凉了,应该摆一些热饮,试了两天,可是发现那个男生不喜欢,于是宋斯宁又换成了冷饮。
然而今天宋斯宁正在放着冷饮,忽然听见了熟悉的摩托车声,宋斯宁手上的动作一顿,转过身看见那群人今天居然提前来了。
宋斯宁愣在原地,眼看着他们的摩托车越来越近,宋斯宁猛地回过神来,一下就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,可宋斯宁却心虚的厉害,他慌不择路的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,像是做贼一样,背过身躲在了大树的后面,双手紧紧的握着一瓶冰凉的饮料。
这次这群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路上练车,而是停在了宋斯宁外婆家的大门口,其中一个人不知道从车上拿下来了一袋子什么东西,按响了外婆家的门铃。
外婆应该在看电视没听见,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来开门。
宋斯宁明明可以走过去,像是主人一样问问他们要做什么,再给他们开门,说不定还可以和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交个朋友,但是那个时候宋斯宁好不争气,他的脚像是有千斤重,怎么都动不了。
他能感觉到那个男生就坐在摩托车上,停在他身后五米的位置。
宋斯宁之前远远的看着他还好,现在这么近的距离,太突然了。
他太慌了,他不敢。
宋斯宁甚至没有敢从大树后面回过头,看一眼那个男生。
不知道按了多久,外婆开门了,那人将手中一袋子东西递给外婆,说是感谢这么多天放在外面的饮料。
外婆接过礼物,笑着朝他们致了谢,又客气了几句说:“这都是我的小外孙想出来的,他每天三点多都出来放饮料,我就说啊,他以前上绘画课都没有那么积极过。”
说完外婆想起了什么,朝门外张望了一圈,没看见宋斯宁,皱了皱眉头,嘀咕了一句:“人呢?”
做完这些那帮人就要走了,听见摩托车发动的声音,宋斯宁的脚又朝树里面蹭了蹭,生怕被看见了。
谁知道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很好听的男声。
“你的东西掉了。”
宋斯宁浑身猛的一紧,脚当时就定在了原地。
他认得出是谁的声音,伴随着脚步声的靠近,宋斯宁全身都像是通了电一样,变得无比敏感,无措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直到那个男生站在了宋斯宁的身后,说:“你的钥匙。”
宋斯宁没有回过头,反而将头埋的低低的,只是将手向后探了过去,而后一把带着温热体温的钥匙落在了宋斯宁的掌心。
“祁方焱,走了!”
“快点,走了走了!”
远处人催促道,身后的人应了一句:“好。”脚步声又渐渐走远了。
摩托车的轰鸣声又重新响起,那群少年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乡间麦田里。
宋斯宁脸颊滚烫,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,慌得不停的颤抖,心脏蹦的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。
他背靠着大树,拘谨的站着,双手紧握着冰饮料,指尖用力到泛着白,几乎快要将饮料瓶子捏炸了。
在那几秒钟,宋斯宁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闪过了。
他有些懊恼,这么多天里他想过千万种和那个男生初遇时的场景,但是无一例外他会穿的很好看,像是在明城时他出席商宴时穿的,西装?礼服?
最起码也要洗个澡,吹个头发吧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穿着一身宽大的天蓝睡衣,头发睡的乱七八糟,和一个乡间的小破孩没什么区别。
同时宋斯宁又有些庆幸,庆幸他刚刚没有回过头,那个男生应该没有看清他的模样,这样他还有机会制造一次光鲜亮丽的初遇。
他可是宋家的小少爷,丢了什么,都不能丢了面子。
想着想着宋斯宁又垂下眼睫,嘴角勾起,脸颊粉粉的笑了。
他刚刚听见了有人喊那个男生的名字了,叫祁方焱。
祁方焱.......
祁方焱.......
真好听啊。
他就是一团火,光芒耀眼,张扬炙热,而现在这团火也燃烧到了宋斯宁的身上,烧的宋斯宁胸口滚烫,头脑昏沉,像是喝了一大口烈酒,整个人都飘飘的要站不住了。
宋斯宁将刚刚被祁方焱摸过的钥匙按在心口,另一只手将冰镇的饮料贴在滚烫的脸颊上,想要给自己的脸降降温。
祁方焱.......
祁方焱.......
梦里他一遍一遍的念着祁方焱的名字,脸上贴着冰镇饮料的凉意愈发的真实,宋斯宁意识渐渐清醒,垂在床边的手动了动。
触感也在慢慢恢复,宋斯宁感觉到头上盖了一个冰凉湿润的毛巾,脸颊的烫意缓解了很多。
他努力的睁开眼睛,入眼是一片黑暗,刚刚梦中鲜明的画面还未在脑中退散,宋斯宁恍惚了很久,才起来梦中的事情已经是三年前。
现在他的早就没有当年的满腔志气。
什么宋家少爷,他只是个瞎子。
“祁方焱……”宋斯宁还在迷糊,感受到额头上毛巾的动作,下意识的喊祁方焱的名字。
他的声音又低又哑,嗓子干涩,说出来的话听着无比的艰难。
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。
胡姨手上的动作一顿,转过头看了一眼祁方焱。
祁方焱站在宋斯宁的床尾,双手插在衣兜里,听见了宋斯宁喊他,却没有说话,也没有动。
他刚刚吸完烟,即便是已经出去转了一圈,可是他还是站的离宋斯宁很远,怕身上的烟气熏到了宋斯宁。
宋斯宁又喊了一声:“祁方焱……”
祁方焱依旧没有应声。
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别扭,有的时候都不知道在犟什么,胡姨无奈的叹了口气,转过头轻声对宋斯宁说:“少爷,是我。”
宋斯宁干裂的嘴唇颤了颤,慢慢抿住了嘴巴,没有说话了。
胡姨将床头柜上的水杯端给宋斯宁,轻声的询问宋斯宁要不要喝点水。
宋斯宁烧了一整天,早就烧的口干舌燥,就连咽一口口水都像是在吞刀子,他点了点头,胡姨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,水杯放在他的手心。
水温温热适中,宋斯宁靠在床头,双手捧着杯子,小口小口的抿着热水。
胡姨站在一旁,搓了搓手,等着宋斯宁喝的差不多了,才轻声的开口说:“少爷,我刚和闵医生沟通了一下,他说您的眼睛目前状态很好,这周之内进行手术成功率最高。”
宋斯宁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,咽下了喉咙里的水,轻声问:“成功的概率有多少?”
胡姨犹豫了一下,说:“百分之三十.......”
宋斯宁握着水杯的手渐渐收紧,过了一会很慢的说:“恩,挺高的了。”
胡姨抬起眼睛,小心的打量着宋斯宁的脸色。
宋斯宁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。
忐忑?伤心?害怕?这些都没有。
他垂下头继续抿了两口水,好像对于胡姨刚刚说的事情并不在意。
胡姨稍微放心了一些,一阵良久的沉默,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:“少爷,我已经通知了先生和夫人,但是夫人说最近山莫集团在海外发展迅速,有抢占我们市场的势头,未来的一到两周是关键期,他们可能无法赶回来......”
胡姨不懂商业上那些你争我抢的事情,只不过是将辛梦兰在电话里告诉他的话再给宋斯宁复述了一遍。
宋斯宁听了没有说什么,依旧是点了点头说:“好。”
祁方焱站在原地,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的望着宋斯宁。
房间里的大灯没有开,只开了病床头上的暗黄灯。
宋斯宁身子单薄,缩在宽大的蓝白病号服里,手腕莹白细瘦,显得那么的小。
他住在最豪华的病房里,最宽大的病床上,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,苍白脆弱的像是一个冰做成的小人,好像下一秒就会化成水消失不见。
祁方焱收回目光,没有继续再看,转身走出了病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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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手术的时间定了下来,在这周周六。
宋斯宁身体刚好了一点,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检查,就像是一只带宰的小羊羔,做什么干什么都由不得自己。
他的身体虚弱,每日吃完饭做完检查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,胡姨很担心宋斯宁的身体情况,特意去找医生问了问。
医生给的答案是,正常,长时间的睡眠是身体在快速的修复。
祁方焱也很忙,他不知道在做什么,早出晚归,每天只有在宋斯宁吃饭的时候能够到医院里面来一趟,虽然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,但是祁方焱却一直很规律的保持着这种时间,好像只是专门来医院蹭一顿晚饭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