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太太越想越生气,等到黄继盛送了岳父和小舅子回来,就看见他母亲还坐在堂前,黑着个脸,忙上前请安,问她怎么了,听得老母诉说文娇不顺从长辈,不听教导,黄继盛沉默了,好一会才说道:“母亲啊,莫对小娇儿有什么要求,别说她即将嫁作皇家媳,我们反要恭敬她,就算她什么也不是,能活到今天,儿子已感激不尽,绝不肯再错待她!当年未能护着她,竟然还顺从母亲和冯氏的意思将她先关起来,知道她与文正不见了,儿子后悔莫及!儿子只要她过得舒畅快活,不愿她有任何不顺意。娇儿就要出嫁,还在家里与我们共度十几天,母亲千万不要束缚她,她高兴怎样,就怎样……还有林氏,她跟着我辛苦这么多年,母亲此后也要待她好些,不能动辄像训仆妇般训她,她毕竟是王妃生母,她还是——侯夫人!”
黄老太太听到儿子回护文娇,已经错愕,再听到这句话,顿时有些激动:“林氏!她能做什么侯夫人?不要忘记韦氏和冯氏才是你正妻,她们出身高贵……若是让外边人知道文娇原是庶出,那会是什么后果?林氏得个二品诰命就该知足了,从此只在后院陪我。过此时日,为娘在京里与旧日熟好的老姐妹们走走,再替你挑个好门庭的姑娘做为平(书书屋)妻,你外出应酬也有些体面……”
黄继盛一听,大惊失色:“母亲千万不可!我儿女即将成家,都快做祖父的人了……”
黄老太太看他一眼:“那又如何?你才四十六岁!且封官加爵,莫说是高门大户,只怕是勋贵人家,都愿意将女儿嫁给你!”
“儿子此次再难从命!这辈子,只愿与林氏白头共老!”
“你!林氏一个穷秀才的女儿。逃荒的饥民,上无片瓦,下无寸土,租住客栈破屋,当年若不是你救她,她就只是个青楼卖笑的!如此破落女子,如何当得我们黄家主母?”
“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?我们一家子还被当成钦犯充了边。这又如何说?她一个弱女子,自卖自身也是为葬父,儿子便是感念她一片孝心,才替她葬了老人,将她安置在别院,韦氏贤惠,迎她进门纳为良妾,这么多年来。她任劳任怨,谦恭柔顺,何曾有过违悖长辈、损了妇德的事?韦氏所出的二儿、冯氏生的文敏,她都精心照看,孩儿们没有不敬爱她的,母亲,您再不能如此苛刻待她!”
“我苛刻?她是什么人,我受不起她服侍么?若有韦氏或冯氏在,我还容不得她站在跟前碍眼!”
黄老太太大为恼怒:“你就跟你父亲一个样!放着好好的正妻。偏要去宠那些狐媚子,我二十六岁守寡,只养得你一个嫡子,他那些妾室倒是生得六七八个,结果如何?还不是被你舅父都打发了,一个人影不许在我跟前晃!为娘辛辛苦苦撑着这个家,把你抚养长大。将完完整整一份家业交到你手上。容易吗?你如今刚封得个侯爵,便不听为娘的话了么?”
黄继盛闭上眼睛,无言以对。每次与母亲起争执,他就会败在这一番话下。
涵秋院里灯火明灿,小乔带着林氏和文丽、文敏观赏自己的嫁妆,两个小姑娘看得眼花缭乱,高兴不已,林氏轻轻抚摸着那些绣艺精湛的缎面。又激动又欢喜,眼里柔波潋滟。不时要背过身去擦拭眼睛。
因先有宫里嬷嬷提醒早睡,林氏便不让文丽、文敏待太久,让各人的妈妈带了她们回去歇息,她自己则站在边上,微笑着看青梅和海棠为小乔御妆,服侍她进内室沐浴更衣,待出来后,放下发髻,坐到妆台前梳头。
此时嬷嬷们已退下,屋里都是自己贴身的丫头,小乔从镜子里看着林氏,明明满眼的疼惜爱怜,却不肯近前一步,甚至不敢抱一抱自己的女儿,这女人真是太谦卑太小心了。
而对林氏来说,能够这样从容待在女儿房里,看着女儿梳妆打扮,她已经心满意足,要知道这个女儿一出生就给了韦夫人作为嫡女抚养,女儿能得夫人喜爱,有个好出身,她当然心甘情愿,从不敢对女儿流露出半点份外的感情,也没有人告诉过文娇生母是谁,直到六岁时她才知道,悄悄问林氏:“姨娘,我原来是你生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