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思是说,御史台弹劾某位官员,或对某项政务提出反对意见,须提前一天向宫中呈上奏章,以供皇帝参阅。
然而此时赵中丞急急跳出,不避越矩之嫌,无所顾忌直指对方,这一炮,点得倒极为干脆利落。
天庆帝眼中精光一闪,转瞬间又恢复如常。
事急从权,也不是没有前例在先。
更何况此事与御史台亦有莫大干系。
紧接着,户部侍郎王博之上奏道:“宋承德乃我户部巡官,总领察查海西盐铜流失一案,事毕,原该回本部复命,却被某以‘守秘’为由,强行置留大理寺狱,不及两日便被杀。”
“其中是否有蹊跷之处,还望当事人自证清白为好。”
这话就有点杀人诛心的味道了。
立马就有官员站了出来:“追责之事暂可放后,此时,当先缉拿凶手为宜。”
同样有反驳声传出:“找不出内奸,如何缉拿凶手?说不定早给人家放跑了。”
“哼,张口闭口的是内奸,可有什么具体证据?”
“要证据,就要先行查找内奸......”
大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。
一股暗流在朝堂诸公之间漫延开来,众人的目光,全都集中到了大理寺少卿孙在望身上。
自前任大理寺卿退休之后,围绕继任者的任命,朝中相党与清流两派之间,争夺就从未片刻消停过,双方更是相持不下。
于是孙在望反倒成了大理寺事实上的掌舵人。
作为清流一派中人,被人揪着小辫的滋味自然很难受。
而此时,这位大理寺少卿,却安坐在座位上,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甚至连面上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。
待众人话音稍歇,他这才慢慢起身站了出来,以司法官员特有的,不急不慢的声调说道:“大理寺该负什么样的责任,孙某绝无推脱之意。”
“然,说到可疑之处,我倒想问问王侍郎......宋巡官回京之后,便直接回了户部是吧?”
“是,那又如何?”
“孙某知悉后,即刻派员会同绣衣局来户部领人,其间并无片刻停顿。所以,知道宋巡官在大理寺狱之人,唯有本署,绣衣局及户部三方而已。”
“这......”
“绣衣局乃内城廷署,处宫禁之中,消息绝无向外传递可能,那么,泄密之人,岂非在本寺或户部之中?”
王博之闻言大怒:“孙少卿何意?指我户部有人与刺杀案相干?”
孙可望瞥了他一眼,冷冷一笑,闭紧了嘴巴。
“相不相干,需等案子查清再作定夺,王侍郎所谓‘自证清白’,难道不是直指大理寺与刺杀案相干吗?”
一名年约三旬的年轻官员站出来,语带讥诮:“古贤云,君子不先人以恶,不疑人以不信,王侍郎既以疑心待彼,又何以责怪彼以疑心待己?”
王博之一时语塞。
恨恨望去,却是刚升任的礼部郎中、集贤院学士岑休。
虽说只是个六品官员,但此人名气可不小。
天庆六年,岑休以二十弱冠之年中进士第,入翰林院,次年致仕,考入杏林书院专事治学,十年后,即以“鸿儒”身份重回仕林。
毫不夸张地说,在大周朝,书院就代表着学识与权威。
这位岑学士,长于经学,诗也做得很好,在天下读书人之中,有极高声望。
朝中诸公亦知其名。
户部王侍郎的窘迫,让自以为占到先机的赵中丞等,很是恼火。
然而一时之间,又找不到对方破绽之处。
堂上气氛有些沉闷起来。
孙少卿心头倒是长舒了一口气。
在大周朝,相党与清流之间的明争暗斗,并不是什么秘密。
皇帝需要分权与制衡,官员们需要站队来证明自己的价值,老百姓需要茶余饭后的谈资掌故,慢慢习惯了,也就没人认为有何不妥之处。
只要不是大张旗鼓地摆在台面上就好。